宋清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在2004年冬天的夜里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苏辛终于合上了日记本。外面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歇,半明半暗的光线侵袭进来,使我恍若置身梦中,苏辛回忆说,那样的亮度浑浊而有重量,我关上台灯长久地坐在黑暗里,我确实不自觉地想起了许多事情,但不说也罢。在我看来,苏辛并非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似乎只是在刻意避免提及什么。
苏辛在墙上挂钟敲响九声时拿起了电话,但又放下。他像一位精神强迫症患者一样重复几次。最终他拨通了郭苹办公室科长的电话。他说,郭苹手机关了,如果方便请您把手机给她,我找她有急事。对方很诧异,说郭苹不在这儿呀,我正和小王、小刘吃火锅呢,苏辛你有空也来喝几杯?苏辛没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郭苹回家已近十一点。苏辛轻描淡写地问,今晚火锅吃得怎么样。郭苹语气中充满亲热意味地责怪说,多大事啊,你还打电话到科长那儿,弄得人家赶忙打我手机以为我们吵架了。她躬腰把茶几上的杂志和报纸摞齐,又说,我临时没去,老同学小莉二婚,让我陪她买几件新衣服。苏辛还想说什么,郭苹已经拿着一本时尚杂志坐到马桶上去了。
2006年冬天苏辛和我的谈话是自由而散漫的。历经三个多小时,谈到这一段时,苏辛仿佛忽然意识到郭苹曾经的话非常不经推敲。如果当时他在郭苹蹲马桶时直接打个电话给小莉呢。苏辛此刻仍然坚持自己不会那样做。他深刻揭示自己的内心说,那主要还是因为他非常不自信,许多事情他还没有想好。他辩解道,如果说此前他一点也没感受到什么,那我就小瞧他了。他盯着我的眼睛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锋利而明亮。他的脸庞鲜活起来,他的情绪开始转好,他甚至笑出声来说,我要不动声色,做到水到渠成。我表示不解他指的是什么。他伸出胳膊但立即又缩了回去,故作轻松地说,毕竟我九点至十一点在黑暗中坐了两个小时。在黑暗中的坐了两个小时的苏辛想到了什么呢?
我沉默良久后问他,宋清日记里的话对你后来的行为有影响?他显得浮夸地摇摇头说,丝毫没有。他再次强调一切出于他自己感知,自己计划。他透露说那两个小时其实只不过加强了决心而已,一切在宋清出现之前早已发生。把责任推给宋清是不公平的,他也只是一付催化剂罢了,他说。2006年冬天苏辛再次沉入回忆里不可自拔。他连叹几声说,罪魁祸首是疲倦,并挑衅地问我,难道你就没有感觉到吗,这时刻包围着我们让我们痛苦麻木的东西。他用手指在我周围画了一道密封的圆。
苏辛在以后的几天里进行了一次盯梢。他完成的很好,一次就逮个正着。如他所料,那个男人不是宋清,宋清在这个时刻不知又漂泊到哪个城市了。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两人也只是对面坐在酒吧里,话都很少。几个小时,他们都没有离开过,就相对无言地坐着。正是这样的方式让我真正受到了伤害,苏辛毫不讳言地对我承认,她并非贪恋性欲或其他什么,他们沉默地坐在那里,但确实在交流,就和我们婚前一样。也和我初恋时一样。
双方并没有大吵大闹,而且似乎是苏辛在极力淡忘此事。生活一切照常,只是他们开始分居两室。郭苹那时除掉在电视台工作还在一所大学兼职,然后她就乘学校分房之机搬了出去。后来,大学组织出国访问团去澳洲,本来没有兼职人员的份,但苏辛在肥城还是玩得转的,通过关系为郭苹争取到了名额。这样做有些出于故意,她也知道,他回忆说,我想彼此彻底离开一段时间会有个结果,而且基本上会按我设想的方向走。两人在一家高档饭店奢侈了一把,后来还去唱歌,唱了一些怀旧歌曲。然后苏辛送她去赶夜里的飞机。
分别时,苏辛站在门口,回头说,后来我也去过澳洲,你可能已经知道,目的基本和宋清相似。他走了,在夜晚灰亮的雪地里远去的姿势永远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