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前,高远去县城参加高考。他的小姨家在县城,因此他理所当然地就住进她的家里。紧张的两天考试过去 了,高远松了口气,小姨也松了口气。这两天她们一家都如临大敌,害怕高远分心,一直没敢问高远考得怎么 样。
等到考试结束,看到高远喜滋滋的模样,小姨告诉他说,好不容易来县城一趟,干脆玩两天再回去。说着,小 姨给高远的妈妈打了个电话,高远的妈妈听说他在小姨家里逗留,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让高远接过话筒叮嘱了 几句,便挂断了。
放下电话,小姨给了高远三百块钱,说是让表兄赵克定陪他上街逛逛,遇到了喜欢吃的就买些吃的,遇到了好 玩的就买些带回来玩。赵克定23,比高远大五岁,他读的是省城的工程学院建筑系,今年刚毕业。
赵克定虽然读了很多书,可并不是个书呆子,相反,他很是鬼灵精怪,听到母亲让他带表弟出去逛,兴奋异常 ,完全不顾忌外面火辣辣的日头,把手往高远肩上一搭,就带着他出去了。
刚出门,赵克定就神秘兮兮地告诉高远,“我今天要带你看看眼界。”
高远不知道赵克定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家在农村,母亲是教师,父亲是个村干部,虽然他来过县城几趟, 对这里的风土人情,自然没有赵克定了解得多。
于是,高远就屁颠屁颠地跟着赵克定。才转过两条道,高远忽然注意到街上不知什么时候喧闹起来,一拨一拨 的走东边走。
高远记得东边那里没有什么好去处呀,除了前不久的倒闭的化肥厂之外,还有县公安局在那里,怎么大伙儿都 像是赶集似的,难不成他们要去公安局?
高远正要问赵克定,赵克定却拖了他一下胳膊,“快,车来了。”赵克定穿着宽松的灰色西装短裤,一边跑, 一边不时地用手提提裤腰。
高远正纳闷间,路人的人流一下子定住了,紧接着,一辆一辆警车呼啸而过。跟在警车后面的,是一辆绿色的 军用卡车,卡车上也站满了警察,他们一个个端着枪,枪口有的朝里,有的朝外。
高远怔怔地站在那里。卡车上,三个犯人面朝车外站着。他们戴着手铐脚镣,一字排开。旁边的两个垂着头, 剃得齐根平的头发在阳光下,光亮亮地闪着汗珠。站在他们中间的那个却高高的抬着头,一脸不屑的样子。
高远看得分明,这个人连胡须都没有长出来,唇边只有一层茸毛。他这么年轻,犯了什么罪呀?看得出警察对 这个人最担心,另两个囚犯身边靠后的位置只站着两名警察,而他的后面,竟然站着六名荷枪实弹的警察。
“就是他,中间的那个,高家村的,他杀了黄金老板,把尸体沉到水潭里。听说警察去办案的时候,他还自告 奋勇地给警察当向导呢。这小子真******有定力。”有人知道些什么,对着中间的那个男孩指指戳戳。
“那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吃枪子?游街一结束,他们就要被押到化肥厂后面的荒地执行枪毙了。”另一个人 说道。
“好玩吗?”赵克定笑嘻嘻地问高远。
卡车不像前面的警车那样飞快地驶过,而是缓缓地行着。
高远没有答话,因为他注意到那个男孩的眼睛忽然扫视过来,那个男孩像是听到了高远身旁人们的议论,他的 眼睛扫过来时,高远恰好抬起了头。
这是什么样的目光呀,愤怒,仇视,凶狠,如果目光也能杀人的话,高远估计他会把这些看客撕扯几万遍。
“高远,这个人是你们那里的,你们村叫杨村,高家村应该是附近的村子吧?你看他的眼神,就会明白他的心 理素质有多好了,”赵克定轻轻地叹息着,“待会儿我叔叔下班,我带你去他家问问,看看这人究竟是怎么回 事。我在叔叔的桌上看过他的照片,这人真是死到临头不知死呀。”
赵克定的叔叔叫赵景明,是县公安局刑警队一组组长。看来今天死刑犯游街,赵克定也是从他叔叔那里听来的 。
高远没吭声,突然间,他觉得周围的天一下子暗了下来,刚才还明亮闪耀的太阳不知道躲哪儿去了,阴风阵阵 ,行人四下鼠窜,高远眼前一黑,身体慢慢地瘫软了下来。
“高远,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高远艰难地睁开眼,是赵克定,他正紧张地看着 自己。
“我,我,我不知道,”高远说着,周围的景角慢慢地恢复了。太阳还在那里,明晃晃的。刚才的看客们并没 有逃走,嘻嘻哈哈地逛着街,丝毫没顾忌六月的日头毒辣。
赵克定买了两个西瓜,搀着高远往回走。临近家门时,他附在高远的耳边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害怕。 千万别告诉我妈。”
高远正要大声地说我不怕,可是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男孩的模样,那个男孩恶狠狠地向高远看过来,要不 是那些持枪的警察,他没准儿会从车上跃下来,一下子把高远扑倒。
进了家门,家里去是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赵克定叫了几声妈,也没人回答,他很奇怪地挠了挠头道:“ 怪了,我妈天天在家,怎么今天出去了也不吭声,我的娘,今天中午看来得是我做饭了。”赵克定正说着,他 的手机响了,赵克定接起来一听,脸色刷的一下变了,他急匆匆地答道:“好,好,我马上来,嗯,我带高远 一道来。”
高远莫名其妙地跟着赵克定又走了出去。在去县医院的路上,赵克定告诉高远,他叔叔出事了。“我妈在电话 里说,叔叔今天早上从看守所拉了这三个犯人回到局里不久,突然昏迷倒地,任谁叫都叫不醒。”
高远和赵克定赶到县医院时,赵克定在教育局工作的父亲赵景良也请了假,来到了县医院。
赵景明睡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他的床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抹着眼泪,不用说,是赵景明的妻子,赵 克定的母亲坐在赵景明妻子身边的凳子上,轻声地宽慰着她。
克定的爸爸赵景良脸色阴沉,在房间不安地看着他的弟弟。就在他赶到之后的几十分钟内,他先后和主治医生 ,公安局的领导都交流过了。他正在等和赵景明一道执行任务的同事。
“对不起,今天你不能见到齐正了。”刚刚出去打电话的公安局领导面露难色,悄声地告诉赵景良。
“为什么?他还有什么任务,比我弟弟的命还重要?”克定的爸爸终于一改平日里的斯文,大声地吼了起来。
“别那么大声,齐正刚刚出了车祸,已经停止了呼吸,”那个公安局领导忽然颤抖起来,脸色变得极其的难看 ,“原来,他说的是真的。是真的。”他后面的话像是喃喃自语。
“什么是真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克定的爸爸死死地揪住了那个公安局领导,后来高远才知道,这个领导是 公安局的政委,叫叶逢春。
叶逢春显然是被某件事给吓得够呛,他苍白着脸,讲述了他还着齐定和赵景明一道带队去看守所提那个死刑犯 的情况。
他们到了看守所之后,叶逢春被监所中心主任请去喝茶,这是国情,领导一般只负责挂个名,具体事务是从来 不经手的。等到赵景明和齐定带着十多名刑警把那个小子押上了囚车,赵景明来到了监所中心接待休息室,叶 逢春正在那里和监所中心主任谈笑风生。
“报告领导,任务已经完成,”齐定走进去,啪了一声敬了个礼。
“好好,辛苦了,”叶逢春笑眯眯地答道。叶逢春向监所中心主任道了别,那主任还紧紧地攥着叶逢春的手, “领导,我的事您多多关心。”
叶逢春点了点头,“你刚才说的,我都记在了心里,下一步怎么办,得由局党组会议定,不是我一个人能拍板 的。你有实际困难,组织上也会考虑的。”
监所中心听到这样的官话,虽然不太满意,可是脸上却不敢有任何不满的表情,他恭敬地把叶逢春和赵景明送 到了楼下,等到叶逢春和赵景明钻进了黑色的轿车,他这才挥手致别。
“还顺利吧?”叶逢春问道,他这话其实也是套话。
“妈的,三个人,就那个高邦银话多,那小子和当初一样,满嘴的胡言知语,”赵景明见问,很是恼火。
“怎么说?”叶逢春有些纳闷了。
“政委,那个死小子说了些怪话,”一直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的齐定说话了,“我总觉得这事有点怪。”
叶逢春嗯了一声,他侧过身看了齐定一眼,“他嚼什么舌根了?”
“他说,这一趟,他要让提他出去的的人全部为他殉葬。”叶逢春听到齐定这话,正要哈哈大笑,冷不丁看到 两名手下都阴沉着脸,不由得吃了一惊。
“到底怎么了?”叶逢春不耐烦地问道。
“我有种预感,要出事,要出大事,”赵景明说到这里,声音明显地颤抖起来。
“别胡扯,”叶逢春正要发作,忽然想到自己手下的这两个兵都是有十多年办案经验的,他们说话,不会信口 开河,于是把正要开骂的后半句咽下了肚子。
“高邦银那人,是不是今天押在车里游街那个岁数不大的?”赵克定问道。
“唔,”叶逢春含糊地应了一声,他礼节地说了句话,就匆匆地离开了。看得出,他的心理承受力已达到了极 限。
克定的叔叔赵景明后来怎么样了,高远也不太清楚,只听他母亲说赵景明没有死,他最后从医院回了家,原本 很是壮实的身体,变得孱弱,又和妻子办了离婚,现在连脑子好像也变得不太好使。
“他还好,反正也不用上班,公安局还开给他一份工资,倒是你那个老表克定,毕业几年了,也不去找工作, 成天去他叔叔家里聊这聊那的,你呀,好好读书,毕业后找所学校当个老师,少去你小姨家,”高远的母亲这 天唠叨着,看得出,她对高远的小姨家不太感冒。三年前高考高远虽然分数考得挺高,可因为填错了志愿,只 上了本城的一所师大。说是一本,可毕业证没什么含金量,和二本三本学校也差不多。
高远知道老妈唠叨起来没完,学校正放暑假,一时半会儿高远又处可去,正想找个MP3插在耳朵里,听听音乐 上上网呢,这时外面传来了说话声,“二姨,二姨,在家吗?高远,你躲哪儿去了?”
高远和他母亲听到这个声音同时一愣,接着高远蹦了起来,“是克定哥哥,是克定哥哥来了,”他三步并做两 步,走出了房间,果然,大门口站着的不是赵克定又会是谁呢。
几年不见,他变得更加得白皙了,他穿着白T恤,洗得泛白的牛仔裤,手里大袋小袋地提着东西。这趟来,他 还有一个同伴,一个满头秀发,明眸皓齿的女孩子,她的个头看起来和赵克定差不多,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 正微笑着向高远颔首示意。
赵克定见到高远,眼睛一亮,忙不迭地说道:“我就猜到你猫在家里呢,你小子还是那样,一个害羞的姑娘似 的,这个情形,在大学里怎么找女朋友呀,”说着,赵克定指着身边的女孩介绍道:“她叫林明媚,我叫她林 妹妹。二姨好。”
高远妈刚才正在诉说赵克定的种种不是,让小姨担心焦急,如今见到赵克定上门了,却是热情非凡,一把攥住 了赵克定的手,“来,让二姨看看,好看,比远儿帅气,对了,高远,快,给客人泡茶,再去村里把你爸叫回 来。一天到晚就知道上班,一个村干部,比国家总理好像都忙,真是的。”
高远忙不迭地搬凳子给赵克定和林明媚坐,去厨房拿了水瓶出来,听到高远妈绷着脸说道:“瞧你这孩子说的 ,我家就是你家,你到这里来,不管住多久,二姨都没意见,你看看,这上下两层六间楼房,管你和女朋友住 的地方难道没有吗?还要租房,真是的,你妈听到了,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高远一阵愕然,听他母亲的意思,赵克定想到这里来租房长住。
赵克定笑着解释道,“二姨,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来租房,是准备把我叔叔赵景明也接过来,住在您家里, 我倒没什么,他可不行,他现在精神有些错乱,我正想着乡下空气好,让他到这里来调养调养的。住在您这里 ,恐怕不行,”赵克定说着,搓了搓手。
高远母亲听到这里,嘴巴张得老大,她显然不再勉强了,话题一转,又到了赵克定叔叔赵景明身上去了,“你 侍候病人?你哪成呀?你爸你妈都同意吗?林,林妹妹,你也得劝劝他,不能由着他来。”
林明媚一句话,就把高远的母亲给说呛着了,“我的伯父伯母都同意,我也愿意随他一起来服侍叔叔。”
“这,这,”高远的母亲一时语塞,一眼瞥见高远到我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她像是捡着了稻草,“高远哪,你 怎么搞的,让你去叫村委会叫你爸回来,你到现在还没走呢,快去呀。”
高远的爸爸回来之后,和高远的母亲合计了一番,最后决定把赵克定和他那没有来的叔叔安置在村里的碾米厂 。那碾米厂有五间房,原来属于村委会的,后来私人建的稻米加工厂越来越多,这碾米厂逐渐废弃了,里面的 机器也被当作废铁卖了。
“克定呀,你要天天到二姨家来,让二姨给你做好吃的,”高远的母亲说着,眼圈有些红,她舍不得让赵克定 住到那个离村子还有近一里路的山脚下。
赵克定和他那个林妹妹在高远家吃了午饭,就要到那个碾米厂去。高远的爸爸爸就领着他去了,高远和他母亲 也准备去,可是赵克定阻止了,“不用,等我们收拾好了,会来邀请二姨和你的。”
赵克定一走,高远的母亲就坐到了沙发上,喃喃地说道:“难道那些话都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假的?”高远好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