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昏暗的光线下,我勉强可以看见屋里的一切。破破烂烂的墙壁,屋里全是稻草,连张床都没有!墙角有一马桶,这刺鼻的气味儿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油灯则放在一个破板凳上,板凳旁边有一个脏不啦唧的破碗,旁边还有一个破茶杯。MD,大清国穷到这个地步了吗?连个好碗都没有,我暴戾回头瞪了李绂一眼。怪不得想让我明天再来呢,敢情是这样啊。你简直就是找揍!
李绂被我看的一怔,不自然地转过头去了。稻草堆里蜷缩着一个人……是九爷吗?
“九哥?九哥?”屋里的气味儿太难闻了,我再三忍耐着才没有当场吐出来。那个人动了一下,阴影里,看不清他的样子,我不敢贸然上前。这样的九爷是我绝对想不到的。记得那年我出宫当东西,不慎跑到他的当铺里,他还嫌我的打扮恶心呢。可是,此时的他……
叫他怎么受的了啊?往前走了两步,我蹲下身柔声道。“九哥,是我啊。”
他终于有反应了,始终埋在阴影里的脸转了过来。
灰暗的脸色,无神而惊慌的双眼,散乱的发丝……这是那个美人九吗?天啊,四爷,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心狠啊!像是被什么抓过似的,使得我的心一阵疼痛。
“九哥,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勇宁啊,你忘了吗?”轻轻抓起他一只手——这只手曾经握着弓箭跟我在草原上猎鹿;曾经几次把遇险的我拉到怀里;曾经端碗拿勺的伺候我吃饭……可是,这手几时变得这样瘦骨嶙峋了?脏兮兮的,黑黑的。一向有洁癖的他怎么会用这样的手吃饭喝水?老天!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了他的手上,在黑色中晕出一抹灰白!
他却突然缩回手叫道。“你是谁?出去,我不认识你。”他惊慌失措地转过头,几乎把整个人都埋在了杂草之中!我明白,他不想我看见他的落魄,不想我看见他此时的狼狈不堪!心疼,真的心疼。想起他素日待我的好处,我的眼泪掉的更急了,“九哥,你怎么了,我是嫣儿啊,你怎么能说不认识我?怎么能这样说?我知道就算你真的疯了,也不会不认得我的。”
他的身子一僵,“不认识,不认识,我谁也不认识!”说完,他突然发疯一般把我推到一边大笑起来!图里琛和张五哥一左一右的扶起我道。“主子,您没事吧?”看着九阿哥疯狂的大笑,我的心里蓦然蹿出一股邪火儿来。“腾”的一下跳起来,我提着马鞭一步一步走向李绂。他紧张地咬咽了咽唾沫,张嘴似乎要说,可马上又镇定下来。
图里琛有些吃惊地看着我道。“格、格格,您……”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刻就闭上了嘴。张五哥见我的神色有异,忙走上一步拉着我说。“主子,您先别急,还是先安置九爷吧。”我怔了一下,闭上眼睛缓缓的点了点头,哑着嗓子说。“来人,把九爷搀到我房里,叫人预备香汤,伺候九爷沐浴更衣。”
“格格,这……这不合规矩啊。”李绂身边的一个官员皱眉道。我倏的一睁眼,一举手里的马鞭狠狠地抽向一旁的土墙,恶狠狠地说道。“什么狗屁规矩?我管你呢,趁早给我麻利儿的弄去,一柱香之内安排不好,我就敢把这保定府掀翻了,你信不信?”
那人瑟缩了一下,低声道。“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我瞪了他一眼道。“知道自己是奴才就好,还不办去?”那人立刻就抱头鼠窜的跑出去了。李绂皱着眉看了看我,却聪明的没有说话。我有些狰狞地笑了一下道。“李大人若是对勇宁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尽管上折子告诉皇上去。”
他闻言一愣,强笑道。“臣不敢。”
我知道他是个自诩为清流的书呆子,也懒得和他废话,便对一旁强忍着笑意的张五哥和赵俊海说。“扶九爷出去,这里是我九哥能呆的地方吗?”说完我蹲下对已经停止了大笑、正一脸茫然的九爷柔声说。“九哥,跟妹妹走吧。”他的头虽然转过来了,那眼中的焦距却是好半天对准我,痴痴地看着我——“你走,我不想见你!”
“我不走,要是我想走就不会来了。”拉着他的手,我低声笑道。他呆愣愣地瞧了我一会儿,“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在你面前无地自容了才肯罢休?”他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不同的意味——恨!
愣了一下——他在恨我?恨我在他最狼狈的时候来看他!
又是一个骄傲的男人……
不顾他的反对,我一把抱住他的肩膀说道。“你是我哥哥,就算再狼狈、再落魄也依然是我哥哥!”
他的身体僵硬的吓人,好半天才说。“你、你别,我,我身上脏……”
“笨蛋!那还不去洗?”勉强一笑,我放开他,拉着他的手站起来,“五哥,伺候九爷沐浴。”
“是!”张五哥和赵俊海忙过来一左一右的搀住他,赵俊海低声说。“九爷请。”九阿哥昏昏愕愕的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道。“老四派你来给我送行?”
“嗯?”我有些茫然。
“好,总算他还做了件好事!哈哈!”
“啊?不是的,您先去沐浴,回头我再和您说。”他居然以为我是来传旨杀他的,唉。
他冷笑了一下,转身推开张五哥二人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说。“不用,爷还能走呢。”看着他走了出去,我不禁长叹了一声。图里琛这才从雾里钻出来,满脸复杂地看着我道。“格格,您是不是也先去休息一下?”我点点头说。“嗯,麻烦李大人叫人也给我预备热水吧,顺便给我们准备些饭菜。”李绂答应着忙去吩咐人了。图里琛瞧了我半晌,突然一伸大拇指赞道。“格格真是少见的女中豪杰,奴才还是头一次见到您这样的主子呢。”
被他一说,我忍不住笑了,“呵呵,将军还是直接说我是泼妇好了。”我知道他绝没想到平日一副淑女样子的我会骂出那么难听的话来,呵呵。
他闻言“扑哧”一声就笑了,“奴才可没那么大的胆子,格格请。”他一边让我出门一边笑说。“以前常听人提起格格,都说格格和其他的女人不一样。奴才还不信呢,今儿一瞧可是开了眼了。”图里琛年纪不大,脸上有一道刀疤,听说是在打沙俄的时候留下的。他这顶带是真刀真枪用命换来的,胤祥提起他也是赞不绝口的。以前他跟着康熙,心里就只一个康熙,如今跟了雍正,心里又就有一个雍正了。皇上派他来跟着我倒真是照顾的紧了,要知道图里琛可是肩负保护皇上安全的呢。
“呵呵,将军说笑了,再不一样也还是个女人。”
“格格若是男子,必定是员猛将。”
“呵呵,难道会骂人的就会带兵?我呀,顶多是个泼妇罢了!”我的话把他说的大笑起来,“格格当真是快人快语啊。”
“让将军见笑了。不过,唧唧歪歪的熊样儿我可装不来”
“呵呵,格格慢走,当心门槛。”我们一边说笑,一边出了小院儿
洗完澡,我仔细地闻了半天——终于没有怪味儿了!看来这人啊,还真是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那样一个娇生惯养的皇阿哥居然也能在这种地方过了这么久,唉。
出了门就往原本给我预备的屋子去了,走到门口,正见赵俊海出来,“格格。”
“嗯,完事了吗?”
他点点头说。“完了,没有九爷的衣裳,只好暂时找了一件先换上了。”我点点头说。“好,你现在就到外面给我买去。颜色嘛,宝蓝的,月白的都行,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反正天亮之前我要看到至少两身衣裳,尺寸嘛……你自己琢磨吧,要是买不好,就别回来了。”
“是,奴才这就去。”十几年的相处,他早已深悉我说一不二的脾气,忙答应着出去了。推开门,就见张五哥正指挥几个小厮在收拾木桶等用具。见我进来,忙扎手道。“奴才给主子请安,主子吉祥。”我摆摆手说。“行啦,在外面不必这样。你去吩咐他们赶紧预备饭菜,我要跟九爷一起吃。”“是。”他一抱拳,领着一干人等带上门出去了。
椅子上背对着我那个人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衫,头发全湿淋淋的散在脑后。暗叹了一下,我走过去拿起梳子一言不发的给他梳理起来,屋子里静悄悄的。
他的头发几乎都纠结在一起了,很难理顺,又怕他会疼,只好尽量轻手轻脚的弄。胤祥的发辫都是我给梳理的,对这个我可不陌生。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把他的头发都理顺扎好了。松了口气,我微笑道。“好了。”
他猛然转过身抱住我,不说话也不动,只是肩膀不住的抖动——他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