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仲秋，玉盘斜杵楼头。
我轻抚铜镜，那镜中的人儿，更是一般愁离。
犹忆当初，我轻碾墨砚为你磨墨，你手执纸笔为我题词。那窗边吹来一缕幽风，我别开脸，头簪却被你束起的发髻弄掉。你笑着停下手中的笔，抬手抚过我耳际时为我撩开发丝，起身轻轻拉我坐到镜前，然后弓腰拾起我的发簪，为我轻理青丝，绾上红绳。
我看着镜中的人儿，心底尽是羞怯。你从身后环住了我贴近我的耳畔喃呢，今生，吾只为汝一人绾青丝。
你湿热的话语羞红了我的脸，我拉着你的手用十指写下：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
此刻的你，以悄悄踏入我的红尘。
那年乞巧，你偷偷潜入我的院子，我还未从惊慌中反应过来就已被你带出院子。你抱着我飞向院顶，我惶恐不安，你低笑着将我搂进怀里。怜得我眼角眉梢都是怯意，只得将脸别开，只闻得你低声笑语。
紫禁城内绽出美丽的烟火一簇簇于夜空之中，我兴喜之余才惊觉，原来你遣入我的小院将我带出来，为的是看京城内最华丽的烟火。我轻抬眸，你好看的俊颜深深烙在我的脑海里。
我轻唤你，若哥哥……你低下头来看我，我说，若哥哥，愿琳儿这一生，不负遇见你。
远处灯火通明，烟火如星辰般耀眼。乞巧之夜，我便与你定下此生良缘。
记得春景三月，你我相会于长安。那万里桃色，我轻抚古琴，你赋曲吟下一首《生查子》，“花骨冷怡香，小立樱桃下”。你说，琳儿，桃色虽万里，却不及你美丽。
那日，你赴皇命南下治蛮。临行时，你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握着你的手说：我只要你凯旋归来。你说等我，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你从丫头那里到来两杯酒，你笑着对我说，琳儿，给我饯行呢…
我望着远方战马上的你，不知何时，你我才能再相见。
你说让我等你，等你回来，我们就再也不分开。
那日，我因受八旗祖制，且寄居于纳兰府内被迫踏入宫门。得知这一消息，我便失了魂。脑海里尽是你温柔低语的笑颜，我泣不成声。
昔日美好，如今烟消，云散。
我拿着绢绣的手因为过于使力指甲深深陷入手掌，手心浸满血液。
还有三日，我便要入宫，而南下的你，至今未有消息。，我憔悴得满头白发，早已没了从前的青丝。
我用尽毕生的勇气展开绢绣，咬破食指写下那句我于你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你没有赋我此生诺言，我没有于你情定此生；如果你不曾南下，不曾为我采菊，如果你不是纳兰容若，而我不是房玄琳儿；如果你不是权贵之人，我并非入宫秀女，那是不是我们之间，不会有这般分离，至少还能与你厮守天涯，而不是永生在这后宫之中长伴孤灯。
听说，我入宫那日，便是你策马凯旋之时。你一入府便直奔我的小院，本想与我此生不再分离，却不料我已不在，空剩那铜镜前的一方绢绣：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你额上青筋绽出，你不顾家人劝阻快马加鞭的奔向紫禁城。
听说，你已无心顾君臣之礼，将宫内拦你的御林军一一打伤。你推开大殿的门，望着座上品茶的天子，眉宇间只剩下愤怒。听说皇上早知你此番前来，才没有下令找护卫拦你。听说皇上扣押了纳兰府上所有的人，听说你早已没有镇定，大声质问皇上明知我是你的女人，为何要将我带走？皇上笑着问你，为了朕的女人，爱卿竟然连纳兰府也不顾了。
听说，皇上问你，容若，你信不信，朕可以要整个纳兰府为你俩陪葬，让你们，黄泉续前缘。
听说你给皇上道了喜，说，恭喜皇上大婚，愿我朝早日增添皇子。
听说，你转身的时候，我藏在角落里的身影，逐渐化为泡影……
听说，你为我谱写的每一首曲子，你为我题的每一首词，你为我作的每一幅画，你教我写的每一个字，我都一一记下，唯有夜深人寐的时候，我才敢偷偷的回忆。
一点相思几时绝，凭栏柚拂杨花雪。
曾记几时，你为我绾青丝，带我看烟火，为我题诗赋词，说我们“情既定此生，久久莫相离”，。记得最后一次一起，你笑着对我说“琳儿，给我饯行呢”…
那日，我便有感知，今宵把酒银缸照，犹恐相逢在梦中。
若，我只悔当初未能珍惜，如今相逢，只在梦中。
梦魇，梦魇……
我忽然从梦中醒来，脸上凉冰冰的。我用手轻触，脸上竟是泪水。
梦里那张好看的脸在脑海挥之不去，指尖和掌心隐隐作痛。我抬手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指尖出了一大道口子，掌心里还有未干的血渍，依稀能看出那是掐痕。
恍然记得梦里，那牙齿咬破食指的幻觉。
梦吗？
我反复问自己，这是不是前世？我本不迷信，但此时此刻记忆犹新。我已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从梦里的女子和男子小时候，到相恋，每每浮现。只是，没有哪一次，有这一次这样的感触。
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准备继续做题，只是那写满了物理公式的草稿本上不知怎的多出了几个漂亮的繁体：
長安有汝，景皆失色
千年已逝，汝可安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