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来,他倒从未来的这样早过,想必今日又有一番风波,满儿,将佛堂锁起来。”熹妃整了整衣装,复又露出平日的端庄肃穆来。垂金流苏的花盆底鞋在弘历身后停下,瞧见他在背后紧攥着发穗的手,温柔道,“皇儿可用过早点了?”“儿子知道了一件事,如不先问过母后,儿子寝食难安。”钮钴禄氏扶着满儿的手入了座,“你想知道的事,额娘从来不会瞒着你,但说无妨。”
弘历击了击掌,小川子应声而入,“额娘或许不认得他,但一定记得曾在景阳宫当过差的梅心,还有当年深得皇阿玛宠爱的蕊贵人。”熹妃听此,并未流露出一丝该有的惊慌,“额娘自然是记得的,额娘还知道你想问什么,没错,蕊贵人之死是我一手安排的,也是我逼谦嫔推她下井的。”弘历虽早知真相,但听自己平日一向敬重的母亲亲口说出事实,仍觉得如遭雷击,紧握着双拳,“儿臣真的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儿臣从未想过您竟然只因蕊贵人曾是你的宫女,一朝博得皇阿玛的喜欢,而心生嫉恨,竟狠心到活生生杀死她腹中胎儿,那是皇阿玛的骨肉,儿臣的兄弟啊!”
“正因为那是你的兄弟,本宫才更加留不得!我不允许任何人动摇到你的帝位,继承我大清基业的只能是你!我的儿子!”弘历见她仍旧执迷不悟,将早已备好的奏折扔在她面前,“我没有你这样丧心病狂的母亲!这是我准备呈给皇阿玛的奏折,你看看可有冤枉了你。”钮钴禄氏见他这番举动,一时气急攻心,咳出血来,满儿慌忙上前伺候着,“娘娘,您别动怒,王爷!娘娘这二十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啊,若是没有娘娘在后边为您筹谋,何来今日的一切。”弘历:“不要将你们做的肮脏之事扣在本王头上,如此看来,究竟二十年前我的生身母亲是如何死的,还是未知之数!”
熹妃在一旁垂首低泣着,不发一言,满儿听到此处,实在看不过眼,取下她荷包内的钥匙走向宝亲王,全不顾熹妃的阻拦,“王爷想知道真相是吗,那就请跟奴婢来吧。”
推开佛堂大门,迎面而来的是浓重的香烛味道,穿过重重幔帐,满儿拿起朱漆牌位,“这就是长存王爷心中二十年的心结,她……李氏凤书小姐,便是您的生母,当年主子还是雍邸的侧福晋,四爷随先帝巡幸热河,与凤书小姐相识,直到有了您。主子知道纸包不住火,便谎称您是她的儿子,可是先帝何等英明,岂是轻易瞒得过的,凤书小姐全家遭到追杀,四爷和主子找到她时已是奄奄一息,她临终将您托付给主子,因她对爱新觉罗氏的仇恨,她逼主子发了毒誓,若是无法保您将来登上帝位 ,坐揽朝纲,便立时将您掐死在襁褓中。”
突如其来的身世之谜,养母的一片良苦用心,令弘历对她所犯的罪行重新审视,难以决断。“替我照顾好额娘,本王还有要事,先走了。”
满儿依照计划办完这一切事情,便进殿向熹妃回禀。“娘娘,看来王爷是相信了那番说辞呢。”熹妃抹去嘴角的血迹,“看来当年一念之仁救下凤书,终归不是白费功夫,咱们戏要做足,命杜太医为本宫修改脉案,私下吩咐几位文臣向张阁老上折子,好好说说弘历生辰当晚那出戏,宫中又出了个魅惑人心的红颜祸水。”
此刻的承乾宫内,雨棠心急如焚,急急地催问至永寿宫打探消息的小沪,“怎么样了,弘历是否去了乾清宫,或者御书房?”小沪支支吾吾,“王爷他,自永寿宫出来后,便出宫去了。”雨棠听此心凉了半截,“什么?不可能,那小川子呢,他可有消息?”“主子,小川子也被王爷带出宫去了,他只远远地向奴婢摆手,看情况不太妙。”
雨棠攥紧了帕子,倚向桌边,“难道这半个月来的苦心安排,当真要白费了么,我不甘心,小沪,你替我到宝亲王府传个话,今夜子时,水绿南熏,不见不散。”小沪应声甚是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若是王爷今夜无法前来,主子您当如何?”
“他若是来了,便有了希望,若是不来……”雨棠握住手中金簪,“只当一切便皆烟消云散,他做他的王爷,我走我的独木桥,生死各安天命,与人无尤。”遥想着那日南熏荷塘的小憩,他的宽厚胸怀,温言细语,白首之约,面上不禁露出微笑来,小沪眼神坚定地站在她身后,一如幼时般,“格格在哪,我便在哪。”
世人皆知当朝宰辅张廷玉深受雍正爷器重,这位阁老油盐不进,推崇周礼,素来最忌讳奇技淫巧,妖姬祸国,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
乍听得这棠格格在宝亲王府当晚魅惑人心,置皇家颜面于不顾,身为帝师的阁老立时便要发作,众文臣力劝之下才暂且平息怒火,应允从长计议。弘历照常至军机处议事,张阁老见了他神情恍惚的模样便是一番训斥,“王爷若当来这军机处插科打诨的,大可告假,不必如此为难前来。”弘历对其甚是敬重,“师傅言重了,我这就去看盐案折子。”
前脚刚进内阁,小允子便紧跟着窜进来报信儿,小声道,“格格说,今夜子时,水绿南熏,不见不散。”弘历心知自己如今两难的境地无法面对她,“你去回了承乾宫,就说……”话音未落,张阁老便轻咳出声,拿了两份折子过来,“这是两江官员弹劾王之孝的,说他专横独断,手段太过狠辣,你仔细看看,拟出个头绪来,明儿上朝前再议,王爷啊,阁老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可得拿捏好喽,切莫辜负皇上的一片苦心!”
弘历挥了挥手吩咐小允子去围房外候着,便一头埋进折子里,再不理会旁的事。小允子看着天色渐渐暗下去,也只能干着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局变……”雨棠独倚在紫藤花架下,精心描绘的眉眼在清冷的月光下分外皎洁,满缀花甸的旗头上一缕流苏垂在耳边荡漾,入宫的半年来,从未穿戴过的公主服制在今夜显得格外刺眼。小沪:“主子,再等等吧,王爷总会来的。”“冷月当空,墙角的夕颜都尽数睡去了,他此刻依然未至,可见心下已有了决断,又何必再强人所难呢。”
小川子在府中坐立不安,深夜入宫求见宝亲王,被小允子拦在门外,“主子正为王之孝的案子头疼,有事还是在此静候为妙。”“可是格格她……”小允子正声道,“咱们做奴才的,主子怎么吩咐咱们便怎么做,一切以主子的心意为尊,闲事莫管,闲话少听,毕竟此事非你我能够置喙的。”小川见他如板上订钉般不肯通融,只叹了口气向后宫去了,一路跑着,一路不停念叨,“格格待奴才好,又为梅心买地安葬,如今奴才一定要尽自己的一份力帮到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