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尴尬,“我知道妈带着我不辞而别一定让你和爸伤心,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你们,还回N县找过你。”
“爸已经过世了。”
木浦俊一怔,惊愕地看着她问:“什么时候?”
“很久了。”秦依弦把头扭过去,不想再说。木浦俊伸手扳过她的肩膀说:“那怎么还要一个人漂泊?你这样的女孩在B市生存很难,和我回去,哥会好好照顾你。”
“谢谢你,我男朋友对我很好,不用你操心。”秦依弦的话说得很决然,也很伤人,木浦俊久别重逢的喜悦被她的冰冷冻在了心里,最后一句话,如一把锤子,狠狠地锤痛了他的心。
“我男朋友快下班了,我还要做饭,麻烦请你离开好吗?”她轻声说着。
木浦俊挪动着僵硬的身体,让出了路,她走上台阶,但他也跟了上去。
秦依弦打开房门,钻进门的风将门口上挂的风铃吹得叮当响,一只如一大团棉花的小狗扑腾着跑过来,门口是两双毛茸茸的拖鞋,一双是蓝色的兔子,一双是粉色的兔子。房子虽小,可温馨得让人有些嫉妒。
秦依弦把袋子拎了进去,回头想关门,却发现木浦俊还站在那里,她有些不知所措。他微笑着说:“你想留在这里,我也不会强迫你和我走。不过,不要不接我的电话,毕竟我是你哥哥,不能不管你,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眼睛看着脚下的团团用小爪子扒拉着塑料袋子,它像是认出了自己平时吃的小香肠。
木浦俊替秦依弦把门关上,秦依弦看着他的身影在视线中一点点变窄,当门锁咔嗒一声合上的时候,她伸出手搭在了锁边,犹豫着最后又放了下来。
从楼里走出来的时候,江忠已经从车上下来,好像是等得有些着急了,看到木浦俊出来才松了一口气。木浦俊回头看了一眼楼上,阳台的灯亮着,却没有他期盼的人影。
明明已经见到了本人,为什么反而更心酸?
坐进车里,木浦俊手指捏着鼻翼许久没有说话,感觉车里是从来没有过的窒闷。按下开关,窗子徐徐降落,夜晚的凉风吹了进来,清冷的风抚过他如刀削般俊美的面孔,他的声音也一样清冷:“江忠,你再让他查一下和我妹住在一起的叫左澈的男人,务必把他的底细给我查得一清二楚。”
夏天的天气热起来真的很快,城市里的人都换上了颜色明快的夏装,生机盎然的景象让生活充满了生气与希望。
秦依弦投出的简历也有了回信,一家台资公司给了她满意的岗位,薪水也蛮可观的。那家公司还招聘司机,她想,如果左澈不做出租车司机的话,两个人能在一个公司就好了。
人总是爱为自己的将来筹划,何况她的将来还有左澈,那是他们共同的将来:在B市拥有份体面的工作,最好能贷款在五环或六环外买个40平方米的房子,过年的时候回黑龙江或四川。想到若干年后两人拿着几大包的行李挤火车的样子,她就觉得幸福。
想得多了,心里面就慢慢溢满了甜蜜,她脚步轻盈地走到了自家楼下,突然又想去买只烤鸭晚上和左澈一起吃。正思量着,注意到前方的人,她停下了脚步,木浦俊站在车旁像是等了她很久。
木浦俊直奔向她,拉起她的手就往车里带,“上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去,我还要给我男朋友做饭。”
“你了解他吗?”在她挣脱的时候,木浦俊冷冷地说着,似乎还在忍着怒气。秦依弦疑惑地看着他。
木浦俊的脸上露着轻蔑的笑,“出租车司机?那你坐过他的车吗?走,我带你去个地方,看看这个所谓的出租车司机到底是做什么的。”
虽然住在这边很久了,但秦依弦还是刚刚才知道有这样一条街,街两边都是酒吧和KTV,夜幕降临的时候,绚烂的霓虹灯映红了半个天空。这家叫蓝色的KTV,是这条街上最大的一家,四层楼高的一面墙全是耀眼的灯光,门前停靠的好车可以开一个豪车展览会。
江忠打开车门,木浦俊走下车,门童打开后门,后座上坐着的人穿着白色休闲运动装,戴着一顶棒球帽,还戴着墨镜,看不出性别。
木浦俊已经推开了门童,对着车里面的人说:“下车。”
秦依弦低着头,迟疑地从车里面下来,用手又压低了帽子。木浦俊向里面走着,她跟在后面,江忠走在她的后面。
一进金色旋转大厅,几名穿着金色纱裙,身材高挑的迎宾就迎了上来,江忠上前安排着,之后一名服务生引领他们走上二楼。这里面装修很豪华,两边的亮面墙壁反射着璀璨的光芒,不时有穿着单薄的女子出现,眉眼中都有着一丝风尘味。
走上楼梯的时候,楼梯下方传来几个男子的笑声,有一个人的声音很有特点,带些傻气,很像孙宇飞,她想看却看不到那个角落。二楼的服务生接待了他们,引领他们走向里面的包房,两边包房里都有客人,歌声和笑声从未关闭的门缝传出来,她听着感觉非常不舒服。虽然她没有来过这种场所,但这里是做什么的,她心知肚明。
到了一个包间,长长的沙发上只有她和木浦俊在坐着,江忠则站在了一边。服务生临走之前又看了一眼秦依弦,猜测着也许是个高中生吧,现在的有钱人嗜好真是越来越特别。
包间的门关上,木浦俊指了一下点歌屏问:“想听什么歌?”
秦依弦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情,她没有说话,而是呼了一口气,打量着包间内的摆设。这个地方,跟左澈会有什么关系?这里的女人都是浓妆艳抹,搔首弄姿,这里的男人也都有着脂粉的香气,这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声色世界,那么干净的左澈,怎么可能在这里?偷瞄一眼木浦俊,他非常沉着地坐在那儿,眼睛看着门的方向,脸上轻松的表情像在等待着一场好戏上演。
门这时被推开,紧接着就是一个愉悦的声音响起:“老板,欢迎光临蓝色,介绍几位妹妹给老板认识一下。”
秦依弦猛地抬起头,墨镜后的眼睛蓦地瞪圆了。她闻到几种高贵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然后是六个姿色上乘、艳丽妖娆的女子鱼贯而入,她们身上的晚装都价值不菲,估计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把目光放在这些女人身上吧。
可是她却审视着左澈,没错,就是他。黑色的衬衣,左侧衣襟镶着金色的凤尾边,眉毛上扬,眼睛刻意涂了棕色眼影,本来就是一张倾城的容貌,化过妆更是锦上添花,妖冶的样子像是森林深处走出来的妖精,冷艳得让人窒息。这样的左澈太美,太夺目,甚至太陌生。
在她的印象中,开着夜班出租的左澈应该是头发有些凌乱,神情憔悴,大眼睛下方会出现眼袋,当半夜困极了的时候会把车停在路边抽根烟提神的人。
咬着下唇,眼泪从墨镜后慢慢流了下来,不用再介绍他的工作性质,一看就明白了。喉咙里像是被卸了一车的沙石,堵得她快无法呼吸,沉得她犹如坠入海底。
几个女人难得遇到木浦俊这样外形儒雅、长相俊美的主顾,摆了半天的姿势想等着他的钦点,却发现他冷峻如冰山。他的视线投在旁边那个戴着棒球帽的人身上,包间里的气氛非常诡异。
敏感的左澈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惊慌地看向了戴着墨镜的人。虽然那人身上的衣服不熟悉,墨镜下的鼻子、嘴唇、下颌的弧度他却是再熟悉不过。
秦依弦站起来绕过长桌要出去,左澈上前一步拽住了她的胳膊,小心摘下了她的墨镜。秦依弦感觉到了他的手在颤抖,声音也有些变了,“依弦,你听我解释。”
“你知道我最憎恨什么,不是吗?”她反问道。
说是出租车司机,每天要开车到半夜,觉得他年纪轻轻受这么多苦,她是那么心疼他,甚至想为他筹划将来。没想到原来他是一个夜店的经理,每天在灯红酒绿、莺莺燕燕中消磨时间,用这张颠倒众生的脸在这些不干净的女人中周旋……秦依弦低头看着他还握着自己胳膊的手,用力挣脱。
怪不得李蒙初次见她时露出那种意味不明的笑,是为她除了上班还要为左澈洗衣做饭感到好笑吧。
原来她一直在被人骗,被当成傻瓜一样耍得团团转。
“不是你想的那样,听我说。”左澈急着辩解,声音充满请求。
他脸上的粉太厚了,那妆容像是一个面具让秦依弦无法看清。还用解释什么,一切不都摆在眼前吗?她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嫌恶地推开旁边的女人向外面跑去。
“依弦!”左澈喊了一声,转身要去追,一直站在旁边的江忠却伸手拦住了他。
看完了这场戏的木浦俊冷冷地开口:“我们谈谈吧。”
谎言能得到爱情吗?左澈一直这样问着自己。
从见到秦依弦的那天起,他的心就一直忐忑着。如果一开始就和她说实话,兴许现在就不会发生这件事。可是真的那样做了,他们还会有现在吗?
那个初次见到秦依弦的夜晚,她无助地拉着他的手臂,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一个人这样依赖。他帮了她,赢得了她的信任,被人信任的感觉真好,于是他隐瞒了是夜店经理的身份,这个职业是他所不耻的,更何况别人。
我是出租车司机,开夜班的。
他活了二十七年没有想过去撒谎骗人,可是那时却说了一个谎,原以为无关紧要,没想到结果却让他后悔莫及。
老天爷在赐予人一段爱情的时候,真是连招呼也不打,也不给人准备的机会。他以为最爱的那个她出现,应该是在他辞去夜店经理的工作之后。
没想到,他算计得太晚,而她又来得太早。
生活里出现了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体贴、细心、善良,更难得的是有一颗干净得像是水晶般的心,和蓝色里那些女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使。
他对妈妈就是这样说的,他遇到了一个天使,一个救赎他的天使。
原本想攒够了钱做点小本生意,然后等妈妈身体好些就接她回来,让她好好安享晚年。后来爱上了依弦,他又想再多攒些钱,替依弦看病,他不想让她被心病折磨一辈子。
无论哪一项都需要钱,曾经认为收入很丰厚的夜店经理工作,足以应付他的生活,可现在,他的收入只不过是杯水车薪。放弃一人,也许他会好过些,但他做不到,妈妈和依弦都是他人生中很重要的人,他一个都不能放下。
幸好依弦不是多疑的女人,那样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他的话,李蒙说得对,她是世上最好骗的人。
不过他知道,依弦的心结是不能被欺骗。
继母的离开加上亲眼目睹父亲自杀,一次欺骗已经让她恨及一生,他不想给她第二次欺骗。
以为隐瞒得天衣无缝,可还是被那个叫木浦俊的男人揭穿了。
他就是让依弦念念不忘的男人,每次回忆起家乡时都会空洞忧郁的原因,那是依弦的哥哥。他庆幸只是哥哥,然而这个哥哥却只有一个目的,带走依弦,原因是他不配和她在一起。
“一个天天晚上要把女人推进男人怀中的人,会珍惜自己的女人吗?”
“你没有资格说爱,你的身份不配拥有爱情,你是在亵渎它的神圣。”
木浦俊坐在包间的沙发上,犹如王者一般,将左澈的自尊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在我带走依弦之前你不要再出现。我带走依弦以后希望你也不要再出现,需要钱的话,可以找我,不过机会只有一次。”
“她肯跟你走,我不会拦着……钱,我不稀罕。”这是左澈说的唯一一句底气十足的话。
她真的走了。
打开家门,虽然还是很整洁,可他能感受到失去了她的气息。团团呜咽着跑过来,绕着他的脚打转,摇着尾巴,好像已经知道女主人离开了。
走到厨房,习惯性地打开锅盖,锅里有两盘菜,苦瓜炒蛋和咖喱牛肉。菜还有些余温,算算时间,应该是依弦从蓝色跑回来后给他做的。
左澈用手臂挡着脸开始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原来谎言真的换不来幸福,无论是短暂还是长远,都不能。
这辈子就要这样错过了吗?
那这一顿饭,他永远都不想吃。
吃了,就真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