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3年(清顺治十年),五世达赖应清帝之邀来到北京。顺治皇帝沿用了俺答汗对三世达赖的尊号,正式册封他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并授予金册和金印(金印刻有汉、满、藏三种文字)。从此,“达赖喇嘛”封号开始具有政治意义和法律效力。五世达赖坐化之时正值布达拉宫扩修,为了能保证西藏安定的局面和布达拉宫的扩修工程顺利进行,达赖要求对自己的圆寂密不发丧。他的亲信(也有说是私生子)执政王第思·桑结嘉措为了继续利用达赖的权威掌管格鲁派事务,并和固始汗的继任王达赖汗固始汗之孙)争夺独掌西藏的政治权力,乃“伪言达赖入定,居高阁不见人,凡事传达赖之命以行”,密不发丧达十五年之久。第思·桑结嘉措在执行政权,保管秘密的同时,也开始了秘密查访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的工作。
公元1696年(清康熙三十五年),康熙帝在蒙古亲征准噶尔叛乱时,从俘虏的口中才得知五世达赖早已去世,即降旨向桑结嘉措问罪;桑结嘉措惶恐万状,此时才将五世达赖去世的实情禀告朝廷。并迎已14岁仓央嘉措为六世达赖。
他的叛逆从一开始就被埋伏在身体里,后来的所为不是无因。与自幼被迎入佛宫的灵童不同,仓央嘉措十四年来都生活在民间,家中世代信奉宁玛派(红教)佛教,但这派教规并不禁止僧徒娶妻生子。而达赖所属的格鲁派(黄教)佛教则严禁僧侣结婚成家、接近妇女。
戒律清严的环境和多情的内心世界、角色和天性的冲突,终于在二十岁那年不可遏止地爆发了。少年仓央嘉措曾在五世班禅大师驾前落发授戒,五年后大师又该为仓央嘉措授比丘戒了。我看过的书上这样说:仓央嘉措依约去往日喀则扎什伦布寺,一路上满脸阴云密布,我们无从得知一路上他想了些什么,所看到的是他决心已定。据五世班禅自传我们得知了结果:班禅大师祈求劝导良久,仓央嘉措沉默以对,然后毅然站起身来,夺门而去。他双膝下跪在日光大殿外,给大师磕了三个头,反反复复只说一句话:“违背上师之命,实在感愧”,念念叨叨黯然而去。在后来的许多天里,不仅没有转机,甚至变本加厉:不仅拒受比丘戒,反而要求大师收回此前所受的出家戒和沙弥戒。
“若是不能交回以前所受出家戒及沙弥戒,我将面向扎什伦布寺而自杀。二者当中,请择其一!” 这是他对班禅大师说的话——话是异常决裂。但他其实从未背弃自己的宗教信仰,否则日后不会遁入蒙古宣扬佛法。
只是不甘心被命运撮弄,不能自主。有谁相信,指引着万千人生存理想的活佛,他的本身却被禁锢束缚着,比凡人还不自由?无可奈何的选择其实就是没有选择。命运筑起高墙,尖锐而不驯服的兽被囚禁着,在逼仄不堪的境地里自戕自伤,嚎叫着,舔着流血的伤口,遥望着远方,已经深坠的希望。
书上是这样描述他:仓央嘉措既长,仪容纬畏,神采秀发,赋性通脱,虽履僧王之位不事戒持,雅好狎邪,钟情少艾,后宫秘苑,时具幽欢,又易服微行,猎艳于拉萨城内,于所居布达拉宫别为便门,躬掌锁匙,夜则从便门出,易名宕桑汪波,趋拉萨酒家与当垆女会,以为常,未晓潜归,宫中无知之者。一夕值大雪,归时遗履迹雪上,为执事僧所见,事以败露。
神圣庄严的宗教律例不可能容忍他的离经叛道。拉藏汗灭桑结嘉措后,仓央嘉措失去庇护,因“耽于酒色, 不守清规”而被康熙帝予以废立。年仅25岁。
遵照谕旨,仓央嘉措被废掉以后,不久即“解送”北京。在哲蚌寺前的参尼林卡为其送行时,哲蚌寺僧人将其强行抢至该寺的甘丹颇章宫中。拉藏汗闻报后,立即派兵包围了哲蚌寺,寺僧们亦准备武力抵抗,双方即将发生流血冲突。仓央嘉措见此情形于心不忍,便自动走到蒙古军中,立地平息了这场一触即发的战斗。然后,从北路进京,抵达青海的贡噶诺尔时圆寂,时年25岁。这是传记中的普遍说法。
另一种说法,也就是“密传”的说法:
尊者25岁,时当火猪年秋,被迎往内地。那时路经羊八井,走到念青唐古拉山时,山神恭迎如仪。
逶迤行来,经北路,走到东给纳木措湖畔,皇帝诏谕恰纳喇嘛与安达卡两使臣道:尔等将此教主大驾迎来,将于何处驻锡?如何供养?实乃无用之辈。申饬极严。圣旨一来,众人惶恐,但有性命之虞,更无万全之策。恳求道:为今之际,唯望足下示状仙逝,或者伪作出奔,不见踪迹。若非如此,我等性命休矣!异口同声,哀恳再三。
我道:你们当初和拉藏汗是如何策划的?照这样,我不达妙音皇帝的宫门金槛。不觐圣容,决不回返!此言既出,那些人觳觫不安。随后就听到消息说是他们阴谋加害于我。于是我又说道:虽则如此,我实在毫不坑害你们,贪求私利之心。不如我一死了之。但也得容我先察察缘起如何再说。如此一讲,他们皆大欢喜。
此后,有许多到湖边来朝拜的人,有一日,我让他们带一根木头到住宿的地方来。他们拿来一根支布帐的柏杆子,我插到地上,次日便成活了。
在一个风雪迷途夜仓央嘉措独身隐去,遽然上路,朝东南方向而去。……此后,他经打箭炉至内地的峨眉山等地去朝山拜佛。然后,又到前后藏、印度、尼泊尔、甘肃、五台山、青海、蒙古等地云游, 讲经说法,广结善缘,创下无穷精妙业绩。60岁以后在其生命终结之际,于蒙古的阿拉善旗圆寂。
我选择相信这样的结局。
仓央嘉措离世后,清中央政府一直不承认他为六世达赖,官方文件中一直称格桑嘉措(七世达赖)为六世达赖喇嘛,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他的画像作为达赖喇嘛源流组画之一贡进清宫,(详见松赞干布条)。这幅唐卡敬献宫廷后,表明中央政府对他六世达赖地位的重新默认,历史价值重大。
有一个非常戏剧的细节,当人们迎接六世达赖的灵童的时候,赫然发现灵童居然就在玛吉阿米的故乡理塘……
宁负如来不负卿。仓央嘉措选择了一条比还俗更彻底的背叛之路。他的背影宛如暮野四合时天边的光影,破碎而亮烈。
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他以自己的方式选择至死不渝。他固然无法和自己血肉相连的命运决裂,但谁也无法阻止他的决心。再生——连佛也不能了。或者他是在说,缔尽缘是还尽情缘,重结法缘。愿今世情侣,成为来生法侣。佛祖本人亦是这样。
仓央嘉措让俗世人理解,认同,恰恰是因为他没有成为传统意义上的佛,他只是成为一个人。这个人很了不起,在出世中有飘逸,在平静处有传奇。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没有慧心的人是不可能作为这样一个人存在的,在历史上所有的喇嘛里,他是最飘逸的一个。藏人的歌里这样唱:“喇嘛仓央嘉措,别怪他风流浪荡,他所追寻的,和我们没有两样。”
对玛吉阿米而言,仓央嘉措不是仓央嘉措,只是宕桑汪波。这个与活佛有过一段缘的女子,她必定心眼无碍自在公平,与一个活佛产生情感,远比与一个俗世男子爱恋要难得多,然而无论是哪个仓央嘉措,必定是她毕生与之邂逅的最美好的奇迹。
在拉萨想念仓央嘉措。不用太久,只得一杯咖啡的时间。在帕廓街。去到仓央嘉措邂逅玛吉阿米的小酒馆喝一杯咖啡。现在那里已被改造成一处咖啡馆,招牌上用藏、汉、英文赫然书写着店名——“未嫁娘”。黄房子三百年金色不改。阳光执着扑入胸膛的瞬间,人只想失忆。随三百年前的那场爱恋一起沉睡不起。
布达拉宫没有他的灵塔和绣像,我去布达拉宫,一样会心潮暗涌,心神俱醉。仓央嘉措,我心里的佛,你知否,我摇动所有的经桶,亦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感觉你无所不在。
仓央嘉措,这个名字,在我的眼耳鼻舌身里颠倒来回,百转千回,一丝距离感没有。有一些感觉是不因时光的演进而改变的。只要这个名字存在,因它而起的回响就存在。对他情意缱绻,自得知那他那一刻起已无从解脱。在神山脚下升起经幡,我写下心中那些牵念的人名,唯一一个没有写出,不需要写出的人的名字是他。他是心灵的声音及力量,无处不在。
我在藏区流连日久,并不孤独,为有他的指引。
我在一本书上看过这样一段话:“人世的恋爱在西藏不算一回事,群众所崇拜的唯一的英雄事业,乃在灵性方面的。在寻求西方净土的道路上三心二意,也许曾无限接近,还是无功而返。佛祖从来没有摈弃我们,是我们自己放逐了自己。你只是在他的爱情里看见了你自己,心弦颤动,如此而已。”
藏民根据他的诗歌改编创作的“仓央嘉措情歌”唱到:
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
我与伊人本一家,情缘虽尽莫咨嗟,清明过了春自去,几见狂蜂恋落花。
跨鹤高飞意壮哉,云霄一羽雪皑皑。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
时光千回百转。执着和忘记没有差别。强加控制的忘记等于执着,而不加控制的执着等于忘记。所有的烦恼都会过去,你所需要的只是经历。通过经历摆脱我执。你将在爱情里发现你的慧心。
参考书目、篇目:
佚名《风中的莲花·记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生平》
《仓央嘉措情诗》曾缄翻本
《达赖喇嘛源流组画仓央嘉措像》资料
黎宛冰《仓央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