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从昏睡中醒来时,屋子里已经点起了油灯。
充满烤鱼味道的世界里,朱重九看见一个微微隆起的小腹。是双儿,她正在用稚嫩的肩膀担负着妻子和母亲的双重责任。虽然放在另一个时空,她的年纪只能读高中。
有股深深的负疚感,从心底缓缓涌起。朱重九努力转了下头,脸上露出轻松的微笑:“没事了,不要紧。刚才只是有点儿累!”
“哇——!”禄双儿立刻捂住嘴巴,痛哭失声。其他几个媵妾也紧跟着泪落如雨。这让朱重九愈发觉得内疚,讪讪地眨巴了几下眼睛,继续低声安慰:“别哭,真的没事儿了!其实我这伤,吐点血反而更好。把肚子里的淤血吐出来,自然就会痊愈得快一些!”
“夫君,夫君以后还是小心些吧!”禄双儿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强行憋住哭声,抽泣着求肯。
“那当然,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下次我再出门,躲在马车里头不露面就是!”朱重九笑了笑,虚弱地点头。“都别哭了,乖。赶紧让厨房给我弄点儿吃的,我感觉有点饿了!”
“夫君稍等,妾身这就去!”众媵妾闻听,立刻像受惊的鹿群一样跳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往外走。
房间很大,但眼下她们留在床榻边肯定有点挤。所以大伙干脆找个借口,先消失一会儿,免得日后被当家大妇视为眼中钉。
“妾身去给夫君再要壶参汤来!”禄双儿先被大伙的表现弄得微微一愣,随即面颊微红。站起身,作势欲走。
依旧留在床边的手,却被朱重九快速握紧,“陪我坐一会儿,让她们忙去。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我不苦!”禄双儿的眼泪,立刻又淌了满脸,摇摇头,低声抽泣。“夫君才苦,又要对付蒙古朝廷,又要防着别人背后捅刀子。妾身有时候,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没用。若是妾身能替夫君分担一些,夫君,夫君也许就不会这么累了!”
“傻话。你不出头,还有人怕你后宫干政呢。出了头,更得成为众矢之的!”朱重九爱怜地拍了拍妻子的手,笑着摇头。
他能强行为淮扬大总管府制定发展轨道,他却没办法彻底改变人心,改变人心里的习惯思维。那根本不是一朝一昔的事情,也许终其一生,也见不到任何成效。
“妾身不怕,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大不了妾身就学武曌,把那些乱嚼舌头根子的家伙全都杀光!”禄双儿却突然变得坚强了起来,摇摇头,咬牙切齿的说道。
这场突如其来灾难,让她也迅速开始成长。不再是祖父宠爱的掌上明珠,也不再是丈夫宠爱的单纯少女。她要变强,变狠,如此,才能适应院墙外的世界。如此,才能帮助自己的丈夫,保护还未出世的孩子。
对于妻子的变化,朱重九多少有点儿不习惯。但是,他却很快就明白了这种变化的起因。故而,又笑了笑,非常宠溺地说道,“也好,反正我身边也没几个能帮上忙的。你真的想做武曌,就做武曌好了。谁敢说高宗当年在世时,跟武曌不是一对恩爱夫妻呢?真的把淮安军交给你,未必比交给别人差!”
“不要!”禄双儿又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捂丈夫的嘴巴,“夫君,不要再吓唬妾身。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只想要夫君平平安安!”
“我知道你不是贪恋权力!”朱重九轻轻捉住妻子的手,握在掌心。很柔,很凉,还带着一点点潮气。让他的心脏瞬间也变得嘲潮的,里边涌满了似水温情。“但我以前的确为你考虑得太少了。人家蒙古人,好歹皇后还有资格任命自己的官员呢。我不能让你离了我,就什么都剩不下!”
“夫君,夫君千万不要这么说!”禄双儿闻听,顿时又被吓了一大跳。努力想把手抽回来,坐直身体好好跟丈夫解释一番自己的想法。却根本无法挣脱丈夫那只大手的掌握。只要侧着身子,快速补充,“夫君给禄家已经够多的了。再多,妾身怕禄家承受不起!夫君....”
“禄家是禄家,你是你!”朱重九的手指紧了紧,低声打断。
刺杀案发生之后,徐达被迫自囚以避嫌,以苏明哲为首的徐州起义元老,毫不客气地软禁了刘伯温、冯国用等后加入的重臣。而禄家,却根本没能力,或者没出面阻止任何错误的发生。所以万一自己今后真的出了事,朱重九不敢相信禄家能保护好双儿和双儿肚子里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所以,他必须汲取这些教训,抢先做出一些安排。
朱重九不是笨蛋,他只是缺乏政治斗争经验而已。毕竟无论是这个世界的他,还是另一个时空的投影,都属于社会的底层,接触不到那些你死我活的纷争。而当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单纯,他就会本能地进行学习。并且学得会比任何人都快,都干净彻底。
“妾身,妾身听不懂夫君在说什么!”感觉到丈夫话语里的凝重,禄双儿的手又挣了一下,低声抗议。
到目前为止,她没发现自己祖父和父亲、叔叔,做得有什么过错。所以她就有义务子在丈夫面前,维护自己的家族。。
而朱重九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笑了笑,低声道:“算了,咱们今天不商量这些。咱们的孩子还好吧,这几天被吓到没有?”
“没!”禄双儿的心思立刻被肚子里的小生命吸引了过去,红着脸,温柔地摇头。“妾身,妾身这几天一直拼命控制,控制着自己。不敢,不敢让他感觉到妾身的心情。郎中,郎中说,他现在是有知觉的,能听到周围的声音!”
说道这儿,她心里没来由又是一阵恐慌。望着朱重九的眼睛,寻求心灵上的支撑,“夫君,你说,他,他不会真的被吓到吧?!”
“不会,咱们的孩子。肯定不会!”朱重九对此一窍不通,却非常镇定地给出了答案。“也不看看他阿爷是谁,他娘是谁。咱们的孩子,将来肯定像你一样聪明,像我一样大胆!”
“夫君又自吹自擂!”禄双儿被哄得转忧为喜,白了朱重九一眼,低声奚落。
随即,她又将身体压下来,用肚子贴近自家丈夫的耳朵:“但是,妾身喜欢听。妾身就喜欢夫君这种舍我其谁的自信。你听,孩子也喜欢,他再说‘阿爷英明’。看,他又动了,他真的在动!他这么小,就知道你在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