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茗波和他大在地里忙活的当儿,茗涛回来了。他先到家里,家里只有他妈和他嫂子。因他妈刚做了手术不久,他哥不让他妈到地里去。他嫂子也有几个月的身孕了,外面风沙大,也就没去地里。
巧芸看小叔子回来,忙拾了些馍馍。茗涛边吃馍馍,边给他妈说着他在乡上包工的事。他们包的活是给邮电所盖房子。茗涛说现在他们把合同都签好了,就缺几个匠工,他和贺平趁这几天有空正分头转着找工匠。
茗波妈听茗涛果然包了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她愁政策有变,愁钱,又愁茗涛能不能干得起来。茗涛满有把握地说:“妈你放心,我会操心好的。咱们这工程队小,也不需要置多少家当,有些东西能借的暂时借着用。包工时我们已经说好,他们把工钱先预付一部分。这么一来,工人的工钱也不成啥问题,我算着也用不了多少钱。说风险嘛,工程搞不好肯定有风险的,不过我们都干过,知道咋干。我还想着等地种好后叫我哥也到乡上搞副业去。”
茗波妈说:“你嫂子眼望着快坐月子了,要不等月子坐了再去。”巧芸说:“等坐月子时麦子都快黄了,麦子一黄,还要收麦子呢。要不地种上就叫去,能搞几天算几天。”茗波妈说:“行是行,就是你怀着娃娃,茗波在家里总方便些。茗涛,你们搞副业吃住咋办?你哥要是去了,晚上能不能回来?”茗涛说:“现在天还暖和,我们在工地上搭个工棚就能住,吃喝有厨师呢。我哥要是想每天晚上回来,我给他买个自行车。”
说话间,茗波和他大种地回来了。茗涛忙迎出去,帮着他哥圈牲口。倪庆山见茗涛回来,微微抬起满是尘土的眼皮漫不经心地说:“不搞你的工程队去,咋又跑回来了?婊子儿,不好好干个正经事,尽出洋相,给别人平白制造些笑话,丢人的脸面。”
茗涛听他大还在生气,就笑着说:“大,我把工包上了,现在正找人手呢。”倪庆山有些惊讶地瞪着双眼说:“你还真的把工给包上了!婊子儿吧,现在政策这么好,黄河水又引了过来,我这几天越想越觉得咱们这地方大有希望,还稳定。你不赶快回来,好好干个正经活,尽瞎胡闹。我看你这样下去,迟早要闹出祸事的。”茗涛说:“我不过是包了点活,哪有那么多的祸事叫我闹去。”
倪庆山斜了一眼茗涛又说:“就算政策允许你包工,那也不是给咱们砌牲口圈呢,你想咋砌就咋砌。”茗涛说:“我知道,那些活我们都干熟着呢。再说了,我把工包来只负责管理,干活有干活的匠人呢。”倪庆山气狠狠地说:“你说得轻巧,我看你就不是个啥好东西。你还是好歹听上两句,有你那么乱跑的还不如回来,务好庄稼,多收些麦子比那强。”茗涛慌忙给他大解释着:“大,有这些好政策,种庄稼明显已不是唯一的出路了。我想着趁现在这政策好,咱们多闯一闯,也就能多几条活路,这就叫发展!”
倪庆山一听茗涛竟然教训起了自己,当时就火冒三丈。他把手中的皮鞭往地上一砸破口骂道:“看把你能的,才经了几天世面,就在这里信口雌黄。”茗涛听他大火了,慌忙说:“大,我又没胡说,外面那么多人都自己创业,自己找出路,成功的农民企业家也不少,还不是抓住了这个好政策。”倪庆山说:“那毕竟是收音机上说的,你见过吗?你有多大的本事,敢和人家比。”茗涛说:“不实际闯闯,咋知道自己本事的大小?”
倪庆山见茗涛直接和自己顶嘴,他气得想拾起鞭子狠揍茗涛一顿,但又没拾,只狠狠地骂道:“婊子儿好话歹话不听一句,你迟早要吃亏的!”茗涛说:“我就是想干。我只要不做违法的事,不会吃亏的。”
倪庆山知道茗涛已铁了心,不会再受他的管束,所以他的内心有一种隐隐的伤痛。这伤痛,让他感觉到了庄里人在背后的唾骂,致使他为茗涛不受父母的管教而脸红。但茗涛终究是自己的儿子,不管到什么时候,他们的血脉都是息息相通的。因此倪庆山总想着要把茗涛拉到正道上来,让他安心回来务农。
然而,茗涛已不再是小时对他这个大言听计从的绵羊羔了,尤其在外面又混了一两年,心里想的东西太多了。倪庆山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使茗涛听从自己的管教了。他暗怪自己那年没下狠心去把茗涛拉回来,不然茗涛的心也不会有这么野,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的这种状况,他心里也不会这么吃力。但事已至此,他只好耐心地等待着劝说茗涛的时机。他甚至盼望茗涛的包工能以失败告终,那才是茗涛回心转意的最好时机。但那毕竟是后事,眼前能做的就是不断阻止,于是他又说:“你想干就干你的,别再拉扯上别人。我听你妈说你还想让你哥办个砖厂?简直都是胡闹,给你哥办砖厂的事往后你再不要提,我承担不起,也不同意!”茗涛还想说话,倪庆山骂骂咧咧地进伙窑洗脸去了。
茗涛在家住了一夜,当然免不了又和他大吵了一场。第二天天一亮,茗涛就背上烂铺盖卷去了乡上。倪庆山看着茗涛远去的背影,一句话也没说。在他的心里只有失望和迷茫。茗波也没有言语,只默默地收拾耧套着牲口,他要赶着种麦子。麦子种好,还得种糜子、洋芋。
等庄稼种好之后,茗波妈劝丈夫说:“现在庄稼已种上,茗波也闲了,不如也让搞副业去,一来能挣几个钱,二来还能给茗涛做个伴。”倪庆山一听就来了气,他大声嚷道:“有茗涛一个就够人操心的了,再去个茗波,那还了得?也不知你们都是咋想的。农民的根本就是种地,放着地不好好种,一天光在钱上想。我没见过几个钱,一辈子还不是好端端地过来了。”茗波妈说:“你光说呢,现在的社会哪像先前呢,你没个钱啥事能办成?眼看着人家都收拾着盖上房了,你的上房有影没影?这些先都不说,就光我和茗茹花掉的那些钱,你不想个办法,拿啥给人家还去?”巧芸也在旁边给她妈帮腔。倪庆山说:“现在你们娘儿们学会一个鼻空出气了,把我气不死看来是不肯罢休的。”
倪庆山骂着,心里瞬间感觉到了自己力量的微弱,也感觉到了自己家长权威的变化。他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且伤感的程度越来越深。这是他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感受。他想找个诉说之处,但因有了茗涛不轨的行为,再加上家里人这么瞎乱折腾着,他哪里有脸给人诉去。
茗波妈看倪庆山甩手出去,知道他又找那些老汉闲聊去了。她看看一脸羞红的巧芸说:“茗波,你去,管他呢。”茗波说:“那我大……”。茗波妈说:“你大就那个样子,干啥事都前怕狼后怕虎的,还牛犟牛犟的。你别管,只要你们把钱挣上拿回来,他还不是高高兴兴地拿上花去了。”
这天中午,茗波果然就到乡上去找茗涛了。他一看,茗涛的工程队早就开工了。茗涛见他哥来,就赶忙把他叫到临时搭的工棚里问长问短。最后两人商定,从明儿开始,茗波就来工地上工。茗涛要去给他哥赊个自行车,茗波说自己又没学过,赊来也不会骑,茗涛只好作罢。
茗波回家把情况给他大他妈说了,倪庆山气得直翻眼睛,并没吭声。茗波妈有些惊奇地看着倪庆山,心里想着他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好,竟然没有发火。但从他的面部表情看来,对茗波的事他仍然抱有反对的态度。她也不管这些,只给茗波安顿着:“你们去要小心呢。”茗波答应着,巧芸已把饭热好。
茗波刚吃罢饭,张正福女人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茗波妈见是张正福女人,心里虽然反感,但在自家,她还是强装笑脸地给让着座。张正福女人谦让了一番后笑着说:“我听你们茗涛在乡上包了工,能挣好多钱呢。我和他大商量着,要不让我娃他大也跟上干去,多少能给家里搭补些。”茗波妈说:“听他婶子,那都是年轻娃娃干的事,张正福一把年纪的,你开啥玩笑。”张正福女人说:“看他婶子说的,就算有点年龄,下苦总还行的。”茗波妈说:“谁说下苦不行。只不过我听茗波说小工子已经够了,现在就缺些匠人。”
张正福女人一听心里凉了半截,但她还是笑眯眯地说:“我也想着人怕招够了,偏我们那死掌柜的除了种地,再啥都不会干,不像你们茗涛那么有本事。还是我娃他大爹和魏新旺有眼光,知道你们不要,怕吃闭门羹,老早就给我说,他们看不上挣这钱,也不靠这点钱过活。”
倪庆山一听,气得呼呼地直喘着粗气,想要骂,却想着张正福女人毕竟是妇道人家,若骂了,反显得自己有点小家子气,于是就忍了。正在这时,从外面又进来好多人。他们都是来找倪庆山,让倪庆山给茗涛说说,叫他们的娃娃也跟上茗涛搞副业去。倪庆山本对茗涛的事情不大感兴趣,今天又为茗波的事烦着心,偏张正福女人又来给自己胀了半肚子气,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们自己问茗涛去,这些事情我管不了,也懒得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