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庆山因茗茹病在炕上,心里总觉得烦躁,屋里呆着也没事干,就又转出转进的和那些老汉老婆子们凑到一块闲聊,暗地探听着偷粮的事。
庄里人听茗茹从医院回来,都不时提些糖果罐头来看。这天中午,张正福女人吃过饭没事,就到张来福家串门子,她一进门就说:“大嫂,人家都到倪家去看茗茹了,你去了吗?”张来福女人说:“我去干吗?再说了,人家也不稀罕咱去。”张正福女人说:“我也想着。倪庆山牛犟牛犟的,好占个别人的便宜,看把你们那山头抢去,遭天报应了不是。”坐在一边的张来福没好气地说:“你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我就来气。看来老天还是有眼的,我早就断定他个老东西不会有好果子吃。看他那些娃娃的熊样,哪个是给他争气的。”张来福女人说:“把他个倪庆山,折腾死才对着呢,看他能支撑多久!”
谁知世事就这么多的磨难,不祥的事偏让张来福给说准了。本来,茗茹的手术是个小手术,不想在家里耽搁了几天,竟成了个大手术。如今手术做了,茗茹的脸色渐有好转。茗波妈看茗茹恢复较快,脸上渐有了笑容。刚高兴了两天,茗茹又觉得刀口痒,便用手一抓,谁知竟抓了个洞,一股黄水从洞里涌了出来。茗茹找些旧棉花把淌出的黄水擦干一看,有一根线头在洞口上,她就轻轻地抽了出来。黄水不停地流着,茗茹不停地擦着,隔一会儿又出来一个线头,她又抽了。就这样不知抽了几根,茗茹心里紧张了,忙喊她妈来看。茗波妈爬到跟前一看,茗茹的刀口上果然有麦粒大小的一个洞。她用手一摸,刀口下面空空的。茗波妈也害怕了,她赶快让茗菡去把马生云女人叫来。马生云女人一看说是毒没消好,就又给清洗了一番。
茗波妈见马生云女人把茗茹肚皮剪开个口子,不觉一阵心寒。她忙催倪庆山去借钱,说要把茗茹送到医院里去。倪庆山心里又犯了难,他知道庄里人都穷,但看到茗茹那个样子,他也着急,于是狠下心和魏新明张了个口。不想魏新明说他在银行里存的全是定期,不好取,手头上的要进货,一时半会周转不开。倪庆山吃了个闭门羹,他一脸扫兴地回到家里,又将魏新明里里外外地骂了一通,且发誓要和魏家比个高低。张来福和魏新旺却幸灾乐祸地拍手称快。茗波听到这些也气得没法,只好跑到他姨夫家借了一回,不免又耽误了两三日才把茗茹送到了医院。倪家少不得又在医院里忙了几天才回来。
这天傍晚,倪庆山一家刚吃罢饭,梦二女人又来了。她刚进门就说:“我昨儿刚看过,今儿又想了,心里老慌慌的,还想看一下我们的媳妇子。”茗波妈起身迎上去,也开玩笑地说:“快进屋吧,茗茹正在炕上躺着呢。看把你不放心的,生怕我们给你折磨了。”梦二女人说:“也就是,我怕你们不给吃,我们可没粮食往胖养。”
倪庆山知道这是梦二女人和茗波妈开的玩笑,他也没说话,只笑着到耳房门台的避阴处坐着抽烟去了。躺在炕上的茗茹听梦二女人说笑着进来,羞得赶忙拉过枕巾把脸蒙上。梦二女人却拉过枕巾说:“怪心疼的,今儿好些了吧?”巧芸说:“今儿好多了。婶子,你坐。”梦二女人在地上转了一圈,又出来和倪庆山闲聊,茗波妈也跟了出来。巧芸和茗茹说笑了一回,又去伙窑里拿个鞋底也坐在耳房门台子上边纳边听她婆婆几个说话。
正说到热闹处,村长杨春林家的娃娃在大门口大声喊着叫倪庆山去开会。倪庆山喊着问开的啥会,那娃娃已经跑了。梦二女人一听村长叫着开会,知道梦二也去,便起身要走。茗波妈谦让了一番,梦二女人笑着到耳房里又看了看茗茹就走了。倪庆山看茗波妈送梦二女人出去,就收拾着要去开会,茗波说自己要去,倪庆山不肯,只提上收音机自顾自地走了。
茗波知道今天这会多半是为引黄河水而开的,心里着急,就跟在他大后面去了。茗波妈和巧芸、茗菡几个也知道上面给石台乡引水的事也谣传了很长时间,今天这会也许就是为了引水的事,所以她们也不睡觉,只等着倪庆山和茗波回来传递消息。
快到半夜时,茗波才回来。他一进门便兴冲冲地说:“嘿,水真的有希望了。”说着话,他坐到炕沿上,卷根烟点着后又说:“今儿村里开会,说今年秋里引水工程就开工。秋里川地不用犁,村长说要重新分。”茗波妈问:“你没听是怎么个分法?”
茗波说:“村长说,上面限定每口人一亩水浇地,就在渠边。渠道确定后,渠跟前没地的就和别人换,村里统一协调。”茗波妈着急地问:“那怎么个换法?”茗波说:“村长说,如果用川地换,一亩五换一亩,如果用山地换,两亩五换一亩。”
茗波妈说:“村里人都同意吗?”茗波说:“就张来福和魏新旺的意见大,其他人倒还可以。我大为这事又和张来福、魏新旺吵了一架。”茗波妈一听没好气地说:“你大吃上真没干的了,老和那些人见什么高低。那两个啥事上不想着自己多占点便宜。管他们呢,只要咱们顺着大家走就行。那你没听渠从哪里过呢?”茗波说:“现在具体还没定下,不过大概方向已经测得差不多了,就从咱们大地里过。哦,今天村长说他一个人忙得顾不过来,还选了个副村长。”茗波妈问:“选的谁?”茗波说:“张逸山。”茗波妈微笑着说:“看来大家还有眼光呢。”
正说着,倪庆山又回来了。茗波妈看倪庆山怒气未消,也没多吭声。倪庆山听屋里人都不说话,知道茗波回来把他和张来福、魏新旺吵架的事说了。他本不想再提这些,只说引水的事,谁知嘴一张却没忍住,还是将张来福和魏新旺先骂了一通,才说起了引水的事。
茗茵听她大、她妈和她大哥说到激动处,就抢着说:“嘿,土坪就要变了,我越听越觉得美,这欢快的脚步好像就在身边。正好放假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一篇作文,要写暑假里的新鲜事,我就写这。”茗菡和茗源都说这个好。茗波妈笑着说:“咱们家的新鲜事还嫌少?唉,给你梦家二爸才还了几天的钱又叫咱们给拿来了。”
倪庆山只唉声叹气,再不言传。茗波瞪了一眼坐在他妈身边的巧芸说:“有人就行了,还怕啥借账不借账的。”巧芸只底着头,也不吭声。
第二天中午,茗波犁地回来,见队里小黑板前涌着一堆人。茗波想着可能又是上面发下来的什么通知,于是赶上牲口也跑过去。他到跟前一看,小黑板上哪有什么通知,却是一首词,那词为:
渔歌子
南山脚下桃花盛,迎来春风传佳音。远飘香,近粉红,富民路子党来引。
茗波一打听才知道,这是老秀才张道明的杰作。原来,昨晚村里开罢引水工程动员会,老秀才张道明一激动,为抒情怀,今儿早上就在小黑板上题了一首,让村民们共赏。
茗波看罢,回去在家里念着让大家听。茗源说:“写得怪好呢,我也去看看。”茗菡说:“好是好,就是秀才老糊涂了。意境较好,但要合时。你们想想,咱们南山脚下的桃树早就没了,还哪有桃花?就算有桃花,这几天也都变成桃子了,还什么的香呀红的,还不如我写一首呢。”
茗菡说着便往外走,她妈忙喊着说:“茗菡,你还真写去啊?不要再丢人显眼了,那么多人,你乱写个啥。一个女孩子家,也不怕人笑话。”茗菡笑着说:“咋了?容得人家抒情容不得我抒?”她妈着急地说:“人家是多少年的老秀才,你算个啥?快别去了。”
茗菡不听,只是个往出跑。倪庆山在耳房里听见,怕茗菡丢脸,也忙喊茗波去把茗菡拉回来。茗波说:“要不叫写去,茗菡好歹也是个高中生呢。再说了,咱们庄上也没有几个懂家子,就张道明,他也不会见怪的。”倪庆山看茗菡已经跑了,心里只想着女儿大了,只要能写好也是他的骄傲。
茗茵听她姐去写诗,也跑了出去,到黑板跟前时,她姐已找来粉笔写开了。后面有人大声念着:
渔歌子
南山贫瘠北山荒,天高人怨心迷茫。引河水,充粮仓,党的光辉照山庄。
至此,土坪山又开始热闹了起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整田运动在滚滚的风沙中渐渐地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