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源因和魏季勇打架,让他大痛打了一顿。不想他大出手重了,竟打得他两三天都爬不起来。倪庆山不免又花钱给挂了几天的液体,茗源的脸色才渐有好转。
这天,茗源老早就起来拾掇着书包。茗波妈看他想去学校,就问:“源儿,你头还疼吗?”茗源说:“好了,我好几天没去学校,昨儿富生来说我们课都上得远了,我再不去,课会落下的。”茗波妈还不放心,就喊倪庆山说:“你把源儿送到学校去。”倪庆山说:“我还要赶着犁地呢,要不叫茗波起来送去。”茗波妈说:“那你去把茗波喊起来,我就怕源儿路上再出个啥事。”
倪庆山过耳房里喊起茗波,自己就犁地去了。茗波过伙窑里洗了把脸,等茗茵和茗茹都收拾停当,就喊着一起出了门。刚拐到路口,茗茹说:“大哥,要不你们先等会儿,我去喊一下翠珍。”茗波说:“那行,你快点去。”茗茹飞般地向梦二家跑去。茗波和茗源、茗茵在路口上边等边说着话。突然,茗茵拉一把茗波说:“大哥,你快看。”茗波说:“惊慌失措地叫我看什么?”茗茵说:“你看前面。”
茗波抬起头来,看见张来福家的小女儿秋艳和张正福家的几个娃娃正说说笑笑地向这边走来。他没好气地说:“这有什么好看的。”茗茵说:“你看秋艳的腿上。”茗波仔细一看,发现秋艳腿上穿着一条半新不旧的蓝裤子,这不正是他妈没舍得让茗茵穿的那条吗?茗波想着:“粮食不是魏新旺家偷的吗?可秋艳怎么穿着这条裤子,难道粮食是张来福家偷的?”于是他挡住秋艳问道:“你这裤子是从哪儿来的?”
秋艳被茗波突如其来的一问惊呆了,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是我妈叫我穿的。”茗波说:“你妈没说是哪儿来的吗?”秋艳见茗波眼神怪怪的,就怯怯地说:“我妈说是人送的,我穿上刚好合适,就叫我穿了。”
茗波想着:“张来福胆子再大,也不会把偷来的衣裳这么快就让自己女儿往出穿。这明显是魏新旺偷了粮食怕人怀疑,就把衣裳送给别人以转移视线。”所以他没再问秋艳。
秋艳见茗波发着愣,就转身走了。茗茵说:“大哥,你咋没问是不是偷的?”茗波说:“秋艳老老实实的能知道什么。再说了,像张来福这种人,在没打听清楚的情况下,还是少招惹的好,不然背后弯里偷偷摸摸地害死人呢。”
茗茵怔怔地看着茗波,茗波又说:“你也不要乱说,只用心观察着就行。若这裤子不是人送的,我这一问,秋艳家里肯定会有所反应;若真是人送的,他们可能也不知道这衣裳是偷的。”茗茵点头应着,茗茹和翠珍等人已到了跟前。茗波也不多说话,只转身领着一群小娃娃向学校走去。
等茗波一趟学校折回来,太阳还没出山。他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迎着晨曦的微风,倾听着远处传来的吆喝牲口的声音,心里想着自己都这么大了,还让他大起早贪黑地犁地,今天好不容易起早了一回,不如去地里换着犁上一回。
于是他翻过壕向自己家的地里走去。刚到半路,却见本庄的尹春明赶着牲口从山坡上慌张地走了下来。茗波看尹春明的情形,像是有紧急事,便撵过去问:“太阳还没出来你咋就卸了?”尹春明叹着气说:“我今儿还起了个早,本打算今天把山头上剩的那些地犁完,不想到地里遇了个倒霉的事。”
茗波一听果然有事,便忙问是怎么了。尹春明说:“我去地里刚犁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身后有股火。我一紧张,就用鞭子甩着乱打了几下,那火好像还在。我一看今天的地犁不成了,就忙喊上牲口往回走。”
茗波虽知在山里这事时有发生,那不过是粪土里的磷粉偶然受到摩擦自燃罢了。但见尹春明一脸紧张相,茗波想着尹春明或许真的遇到了怪异之事,于是问:“你也没有细看一下那火是啥样子的?”尹春明说:“那阵人心里紧张得连啥一样,天也没亮,我跑都来不及,还哪敢回头去看。”茗波说:“是不是太岁?”尹春明说:“我也想着。以前只听人说过,不想今儿还真让我给碰上了。我一想都害怕,你看这会子腿还在发抖呢。”
茗波一看,尹春明的腿果然抖着,他不由打个寒战,心里也觉阴森森的。但这时太阳都快出来了,想那东西也不敢出来的,于是就又摸着头皮换他大去了。中午回来,茗波只顾着吃饭,把这事也没给家里人提起,但他心里总惦记着。因此,挨到晚饭后,他就去了尹春明家。
尹春明正呻吟着躺在炕上,他大哥尹春风也在。茗波进门便问尹春明早晨到底是怎么回事。尹春风说:“你看人家早晨从地里回来就说腿疼,不大工夫竟疼得连炕都上不去了。”茗波说:“这就怪了,你们没问一下神,怕是碰见的那东西在作怪呢。”尹春明说:“中午我大哥就去三队庙里问了,还拿来几道符。我把符喝上还是疼得受不住,又叫我大哥送了一下,这会才松活了些。”
茗波看尹春明这会子也不大像个病人,就坐下抽着烟和尹春风、尹春明说了会子妖魔鬼怪之事。几人正说到紧张处,尹春明的女人却直管里催着:“再别说了,你看把两个娃娃吓得都没处藏了。”茗波看两个娃娃挤在炕角里,也怪可怜的,又这时夜也深了,便急着要回去。尹春风虽觉得还没说到尽兴处,但见茗波已起身,只好将茗波送出门,自己也回家去了。
尹家在下庄,倪家在中庄。尹春风一回,就剩茗波一个人了。这时夜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茗波凭着感觉走在模糊不清的路面上,脑子里总闪现些刚才和尹家兄弟说过的怪异之事。正想着,身后突然一阵沙沙的声响,茗波心里不觉一毛,却又想着可能是风吹草动的声音,也就没管,只轻咳一声壮了壮胆。又走了半截,他总觉后面有个东西跟着。茗波想转脸去看,又想到可能是刚才和尹家弟兄说了鬼怪之事,致使自己形成了错觉;再者,要是转过脸去,后面没有东西的话,还不是自己虚张一回声势,空给自己制造些紧张空气。或者要是转过脸去,真有什么东西被自己看见了,又该咋办呢?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嘴里哼些乱七八糟的歌曲,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茗波听后面的那声音越来越近了,分明有个东西跟着,他不由回过头去。不想不回头还好,这一回头,竟惊得他魂飞魄散。
原来,在他身后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两个绿火蛋。茗波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心头不觉一紧,便站住了,那两个绿火蛋也跟着站住,他一走,那两个绿火蛋也跟着往前走。茗波头发都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猛往倒一蹲,只听身后嘶的一声,那两个绿火蛋也随之往后一躲。茗波不知是什么声音,但这阵也顾不得这些,只用手在地上乱摸着。但摸了半天,竟连一个可拿的东西都没摸着。眼看着那两个绿火蛋又往近移了些,茗波想着尹春明早晨碰见的怪异之事,心里一紧张,便大喊一声,猛又跳了起来。那两个绿火蛋一惊,也往后跳了一截。茗波一看那两个火蛋远了,也不管高低,掉头就跑。
当茗波跑进他家大院时,家里人早都睡了。他慌忙把大门插上,又跑进耳房,转身把耳房门也插好,两腿顿时狂抖了起来。茗波摸索着点上灯,又擦了把脸上的汗,这才觉得浑身都已湿漉漉的。
正当茗波惊魂未定时,大门却又咣的响了一声,茗波惊得一个蹦子跳到炕上。虽然到了炕上,但他的心总是不能安稳,便爬窗子上往外看了看,外面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清。再看看茗源,茗源早已睡着了。
茗波情不自禁地往茗源跟前靠了靠,又卷根烟,抽了一会儿,心里才稍许安稳了些。待心彻底安定下来,他脱下裤子一看,好端端的一条裤子,裤裆竟从前腰一直扯到了后腰。茗波呆呆地看着裤子,不觉一阵好笑,笑过后,又一阵心惊肉跳的感觉。他尽力克制着自己惊恐的情绪,挤到茗源旁边睡了。
第二天早晨,茗波妈过去喊茗波,茗波想伸个懒腰,却动不成了。茗波妈到近前一看,茗波的脸煞白煞白的,就像落了一层霜。她不知这是咋了,忙问茗波,茗波便把尹春明及自己碰见的怪异之事说了一遍。茗波妈一听,当下骂道:“这些娃娃,碰上那么倒霉的事怎不早说?你昨儿要是把尹春明的那事说了,也不至于碰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
茗波有气无力地说:“我只想着尹春明碰上那些怪事,不知是真是假,也不敢随口乱说。谁知晚上偏巧又让我给碰上了。我也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只觉得阴森森的有些怕人。”茗波妈听了,又看茗波这个样子,只急得她满耳房地上团团转。突然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看我都紧张糊涂了,要不你躺着,我给你先叫下魂去,别的事等你大晌午回来再说。”
于是,茗波妈出去又给茗波叫魂去了。她到梦二门口喊了声梦二女人叫来帮忙。不等梦二女人出来,茗波妈就先走了。刚到路上,又碰见张来福串门子。张来福见茗波妈,老远就撵过来问:“他婶子干吗呢?”茗波妈说了原委,张来福说:“你们是咋了?别人给我们秋艳送个裤子你们气不愤的也要问,合该倒霉!”
茗波妈看张来福阴沉着脸,她猛然想起她家粮食丢的那天早晨,张来福女人鬼鬼祟祟地去过她家门上。裤子丢的事庄里没人知道,如今张来福又说起了裤子的事。外面虽然传言粮食是魏新旺家偷的,但她总怀疑着张来福。于是她追问了一句:“什么裤子,我怎么不知道?”张来福气呼呼地说:“还装得像,我们秋艳穿个裤子你们茗波也要挡到路上问个过来过去的,你们究竟是啥意思?”
茗波妈知道张来福脸皮厚,这会子不过假装糊涂罢了。她也就没好气地说:“问一下咋了?那又不是偷的,不是抢的,你怕个啥?”张来福说:“我总想不通你们这些人是咋搞的,自己娃娃不争气,把别人家的娃娃也想着和你们的一样。你给茗波说,以后再少问这些。”
说着话,张来福转身就走了。茗波妈看着张来福远去的背影,心里的气由不住地往上涌。她想着刚才这么好的机会,自己为什么不和张来福问个明白,反倒让他占了上风。但她转念又一想,那粮食是不是张来福家偷的,她不过猜测而已,若不是张来福家偷的,说出来还不冤枉了别人,还是谨慎些为好。所以她把气压了回去,只等梦二女人来了给茗波叫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