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茗茹有了些动静。茗波妈急切地抱起茗茹又喊了几声,茗茹这才睁开眼睛。茗波妈见茗茹睁开眼睛,便哭喊着:“茹蛋,你总算醒了,你这娃娃,把妈的魂都吓没了。”茗源和茗茵也爬到茗茹跟前亲亲这儿亲亲那儿。
茗茹在她妈的怀里挣扎着说:“妈,我热得很,热死我了。”茗波妈还不放松。茗波在旁边喊着说:“妈,你快松手,茗茹喊着她热得很。”茗波妈这才松手,又喊着茗波换了一回热水。茗茹瞪着圆溜溜的一双大眼睛左右地看着。倪庆山心里这会才平静了些,他到炕沿跟前摸了下茗茹的头,疼爱地说:“把人吓够了,还看啥着呢!”
茗茹微微地笑了笑,茗源和茗茵心里也轻松了。茗波妈擦干眼泪说:“茹蛋,你给妈说你咋了?”茗茹说:“我也不知道,只觉得肚子里难受。”倪庆山慢腾腾地说:“晚上吃饭都好好儿的,饭里面也没调啥东西,咋一阵子工夫就成这个样子了?”茗茵说:“怕是饭太稀,清汤喝上胀的了。妈,咱们现在那么多麦子,再天饭做稠点嘛。”
茗波妈心里一阵难过,但有娃娃在场,又怕茗波伤心,就淡淡一笑说:“饭的营养全在汤里,汤多营养就多。”茗波知道他妈在糊弄茗茵,就抠着头说:“妈,咱们现在缺钱又缺粮的,要不这亲不说了,我也不想结婚。”倪庆山在旁边瞪着眼睛说:“好端端的又来了,婊子儿不是个好东西。日子总是慢慢往前过的,你老是怕这怕那的能干个啥。”
茗波害怕他大又发火,就没敢再说,只低头悄悄坐到了炕沿上。倪庆山见茗波坐下不动了,心里竟有了些疼爱之意,所以他又缓和着口气说:“你们谁去过大门上没有?”茗茹说:“没有,从耳房里过来我和我二姐就睡下,再没起来过。”
倪庆山卷了根烟点上说:“那还怪了,好端端的,这是咋了?”茗波妈说:“碰上那么倒霉的事还说啥。”倪庆山说:“就算有那么灵验,那阵子咱们还没进来,又谁也没出去过,哪能一下就到屋里呢?”茗波也卷了根烟说:“也就说的,你们就算在外面碰上个不干净的事,那阵子还没进来,咋一下子就能带到茗茹身上呢?”
倪庆山苦笑着看了茗波妈一眼,心里只恨着自己赌气出去倒也罢了,偏碰上纪永奇的风流事。茗波妈说:“别人家里年年都回土,你不信这些,也不给咱们回下土。要不这回梦怀江家回土时咱们趁机也回下土。”茗波说:“要不我明儿去给梦怀江说一下,叫他们回土时给咱们言传一声,不然还得单另请轿夫去。”倪庆山说:“麻烦得死呢,回什么土。”
茗波听他大不同意,就没再吭声,只看茗茹安稳了,才收拾着睡去了。因茗茹精神还不太好,茗波妈当然不敢离开茗茹半步,她要在西窑和两个女儿一起睡。茗茹自然高兴,她笑嘻嘻地说:“我跟妈睡,我好长时间都没在妈的怀里睡过觉了。”
茗茵似笑非笑地看着茗茹,茗波妈也看着两个女儿,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虽然脸上露着笑容,心里却藏着满腹的阴郁,那一丝淡淡的阴郁似在诉说着她那艰难岁月的历程。苦啊,真不知往后这日子该咋过呢。
伊人拾零叹曰:独坐荒野秋风闲,夜半霜打窗棂寒。无意惊得野鸭起,云落天际愁万端。
一天的日子又在不经意间打发了。第二天天一亮,茗茹好端端地又去了学校。倪庆山一看,再一想茗涛的出走及茗波婚事的艰难,心里多少有了些酸楚的感觉。他虽不信人间有神鬼之事,但家里这些事总搅得他心烦。他想不明白别人家的儿子一大争着要媳妇,茗波为什么总是推三阻四的?这倒罢了,偏茗涛放着平静的日子不过,为什么就要丢人显眼地偷着跑出去学个魏新明?这难道就是他倪庆山的命吗?
倪庆山百思不得其解,他想起了茗波妈说过的话,又想起熊金保也曾淡淡地给他说起过宅子的问题。他们这是多少年的老宅子了,他从没想起过回土,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可现在出了这么多困扰人心的事情,难道真是宅子有了问题吗?倪庆山虽这么想着,但总没有讲究一下的想法,只成天盘算着茗波的婚事。虽然他的手头上没有一分钱,盘算也是空盘算,但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去想。想得多了,便成了习惯,只要他脑子里有一根筋闲着,就会往这上面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有时,他的脑细胞里也会跳出些奇思妙想,每当此时,他就会兴奋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老婆。茗波妈知道他总是些老没牙的憨想,所以并不理会。倪庆山也会因此消沉上一时半会儿的,有时他会成一半天的不说话。茗波妈也不搭理,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是火药包子最容易爆炸的时候,所以她不理他,甚至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其实茗波妈何尝不知,倪庆山的所有奇思妙想,全都为了一样东西,那就是钱!
钱哪,那是最让人想也最让人头疼的东西!
正因为他们想,所以老天才没给他们造就这些东西;或者因为老天没给他们造就这些东西,所以他们才想。但不管怎样,倪庆山现在就是没有他最需要的东西,所以他才有了焦躁不安的心情。这种心情,让他有时会感到空气沉闷,生活乏味,正如光秃秃的土坪山头一样,成天滚落着的只有翻卷而来的烦躁的黄沙。那是这片黄土地最有力的象征,在这象征中,除了黄沙充满着活力外,好像再没别的。
倪庆山也没心思去干别的,其实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干。他只是从东家串到西家,开开心心地说着他家要给茗波张罗娶亲的事。在他的内心,也有着一种动力,那就是他要让庄里人都知道他也要娶儿媳妇了。事实上,茗波的婚事早就成了庄里人当前最主要的话题,只要倪庆山一张口,他们就知道倪庆山要说这事,就纷纷帮倪庆山出主意、想办法、说经验、指路子。
其实路子及经验已经积累了很多,就是缺钱。但倪庆山还是要想,还是要说,还是要问。他生怕庄里人会把这一中心议题忘了似的,总在嘴上解着心慌。
就在倪庆山风风光光宣扬着茗波婚事的当儿,庄里却又出了件怪事。这怪事是一个学生娃娃无意间发现的,他回来给家里大人说了,家里大人也就不遮不掩地传达给了庄里人,有好事者自然要去看上几眼。
原来在离庄子北面不远的一个小山丘上,不知什么人插了一杆旗子。旗子的下面用一个小土块压着一块布条,那布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天不下雨饥肠饿肚总难忍,云起云落黄天厚土齐扬沙。”
人都觉得这旗子来得奇怪,那布条上的字更是奇怪。他们想着,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呢?在人群里的倪庆山看着看着,猛然想起昨晚串门时听见山上有几声女人的怪叫,就慌张地说:“你们昨晚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旁边的熊金保一听也惊慌地说:“你也听见了?那几声女人的怪叫怪怕人的,我还以为是鬼在叫呢,就没敢声张。”张世清也凑过来说:“我也想着,那几声怪叫阴森森的,根本不像人的声音。”熊金保坚定地说:“就是,我才想着,这旗子肯定不是人插的!”
张来福围着红旗转了一圈说:“不是人插的旗子咋能到这儿?我看这肯定是个反动分子干的。你们想想,咱们庄里还谁能有这个胆子?”说着,他看了一眼倪庆山。
倪庆山听得出来,张来福是说给他听的。他心里清楚,张来福对他早存恨心,当年在生产队时就一直把他当反动分子看待,如今他又大张旗鼓地给茗波说亲,张来福心里肯定不舒服。偏茗涛在这节骨眼上又不受管制偷着跑了,这无形中给他又添加了一些压力。但张来福没有指明说谁,倪庆山想要反驳,却想着那样只能是自讨没趣。所以他只在心里恨着张来福,也恨着茗涛。
有一阵子倪庆山又在想:“茗涛是否还在附近?”因为他知道,全庄只有茗涛才有闯这些祸事的胆量,他之所以恨茗涛,恨的就是他的这个胆量。倪庆山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举目满山搜寻着,他想找到不听话的茗涛狠狠地揍上他一顿。但满山除了耀眼的黄沙,哪有个人的影子。
张来福望着红旗,等待着倪庆山的反驳。可等了半天,倪庆山并没吭声。他有些奇怪地瞥了眼倪庆山,心里想着:“这回说到心坎上了,让他好好享受去。我们顺贵都没娶媳妇,把他能着,还想给茗波娶媳妇。哼哼,想跑到我前面去,没那么容易,我总会想着法子让他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
张来福正暗自得意着,不知谁喊了声:“快看那壕里!”一伙人又慌忙跑到附近一条土壕边去,在那壕里扔着一条破破烂烂的血裤子,那裤子显然是被狼或狗撕过的。从裤子旁边一堆血糊糊的东西可以看出,那是一个流产了的娃娃。那娃娃已被狼或狗吃得基本不成形状。
但这娃娃是谁家的呢?以往虽然常有这种事情发生,但总知道是哪家的。而今天的这个娃娃没听任何人提起过,却已扔在了这里!
倪庆山眼里看着,心里却在纳闷。他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纪永奇,浑身不由打了个冷战,心里想着:“难道这是张正福女人流产掉的?”倪庆山正想着,却又见梦怀鑫拉着车子匆匆地走上山来。张世清说:“看梦怀鑫走得怪怪的,今天这是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