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参见太子殿下……家父为御史中丞宋德,家中还有一兄一妹……”
“……阴公子,一个多月前翼饶郡发生****,但是朱将军的大军到五日前才开拔,这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没有粮食。翼饶郡、东林郡本来是盛朝最为富饶的地方,可是东林郡发生旱灾,这税收就全部落到翼饶郡头上了,据说当地富族不肯上缴,于是征收粮食的事就落到普通百姓头上。可是呢,此地不久前闹了蝗灾,这一收上去,当地农民就得饿肚子……”
“公子,最近盐价也有些上涨,无论是官盐还是私盐。最重要的原因,是各地山贼林立,官盐走官道也得拿一笔钱跟他们打好关系……现在有胆量贩私盐的盐贩子都赚得暴利……”
“……丝麻等物俱产自东南……因为粮食匮乏,已有不少人砍倒桑麻,改种麦稻……”
“……怀弟,快过来,这种木料,我前年游历蓟县时发现,当地人用此生产纸张,只可惜此技秘不示人……”
“怀弟,快来看这个。我们盛朝原只产饴糖,此糖出自甘蔗,此炼糖之术亦是出自庸人……”卫茈炎试图打断宋昭滔滔不绝的讲述:“时候不早了,我们去敬白楼吃点东西吧……”不过宋昭正讲得眉飞色舞,高怀黎亦是听得双目发光,谁也没听见:“……我曾经在南方吃过一颗枣饴糖,当地人都喜欢做,不过现在吃不到了……”
茈炎无奈地对东宫的宦官林培道:“我先去点菜,记得提醒他们,不要饿过头了。”林培笑道:“明白。”
茈炎扶了扶帷帽,便带着琴儿向附近的敬白楼行去。
在敬白楼隔间里点了三人各自喜爱的菜肴,茈炎便要琴儿身上的柳叶络,琴儿双手递给她,不解道:“这络子虽然也颇为精致,但是宫里擅打缨络的人不在少数,为何公主非得要这个呢?”
茈炎并不回答,她道:“琴儿向小二哥打盆水来,我想洗把手。”琴儿道了声“领命”,便趋步退下。
茈炎摘下帷帽放在一旁,从怀中拿出铜镜,细细整理自己的妆容。斜对这个隔间,有一位年轻人正独自喝闷酒。
这个年轻人便是朱理的长孙朱思。朱思算是一个怀有建功立业伟大抱负的好孙儿。他苦苦哀求爷爷兼太尉朱理,希望自己也能上阵杀敌。但很显然朱理对他远远没有那么大的信心。他让朱思在为什么在粮仓会打成惨胜甚至近乎平局的局面,做出反思,否则,不让他上战场。
自大军开拔后,他每天都要来此喝酒。酒喝得多了,就会想如厕。此时的酒酒精浓度并没有很高,他虽然喝得很多,但如厕,是不会有掉进坑里的可能。
他站起身,扭扭腰,晃悠悠地走到小二面前,要他上两个热菜,一碗热汤:“要做得好吃点,否则小爷不高兴,啊!”吃完之后,就去找媛媛姑娘,前天答应了的,可他昨天却忘了,不好再食言。他慢悠悠地想。
他解完手后,走过曲径,眼前匆匆忙忙晃过一名女子。此女双眉微蹙,目含秋波,双腮微红,双唇轻抿。后脑轻轻拢着环髻,行动间微微颤抖。柔嫩的耳垂上挂着一颗小小的翡翠玉珠,与腰上挂着的玉佩遥遥相应,似乎荡漾出莫名的美妙乐章。
朱思四下环顾,此为敬白楼后门,生长着偌大的竹林,深翠的竹子恹恹地垂着竹叶,竹子脚边不知名的小野花依然顽强地开着。如此安静,一点都不似人来人往的敬白楼。
他突然一点都不想找媛媛姑娘。他想知道刚刚走过去的那位姑娘的姓名,家住何方,还有,不知道是什么难事令美人蹙眉,若是不大,他朱思愿意效劳。
他跟着这位美人穿过林中小径,便是一里坊的院墙。现在正是饭点,有蔼蔼虚烟从墙头冒出。好一派安谧人家的温暖!
“公子,你已独自一人在敬白楼吃酒数日,为何不返家?”朱思回头一瞧,还是那位美人!她稍稍走进,屈膝行礼,她纤长的睫毛投在面上,映出一小块耐人寻味的阴影。精心勾勒的细眉衬得这张俏丽的小脸楚楚动人,唇上的胭脂愈加鲜艳欲滴。
朱思微微一笑,作揖还礼。风流韵事,在枢都里,即便是最古板的卫道士,私下也好而爱之。可他并不喜欢,一场艳遇被精心设计。
不过对这位美人却是另当别论。她的腰背挺直不弯,脖颈颀长纤弱,笑容清浅,目睫微垂,轻抚青丝,不失风情,不失仪度。
朱思道:“姑娘不知,在下与一远客有约,苦等数日不至,只能吃酒消愁。”
姑娘微微笑道:“如此,公子可真是信义之人。也不知那人是怎般的才貌,引得公子这般诚心以待。”
朱思笑而不语。姑娘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朱思故作不知,姑娘终于举足向前,细细道:“小女先前在路旁捡到一柳叶络,不知是否为公子所遗?”说着便从袖口中掏出一个柳叶络,递给朱思看。这络子打得精巧平整,令人心爱,朱思道:“自然是……”他伸手想拿那络子。那女子却突地一下把手伸回去,吃吃笑道:“看来并非公子所遗。”说着便小跑钻进竹林。
朱思只好怅然若失地独自走回隔间,一提著却发觉,那名女子原就在眼前。那女子身旁坐着一青年男子,一少年男子,还有明显是仆从的一男一女。那青年略微有些眼熟,细细思索才想起原是宋昭,那个少年也有些眼熟,许是宋家子孙。宋昭高谈阔论,少年以弟自谦,兴致高昂地异议。女子微笑地看着他们,时不时地低头吃菜,偶尔提醒他们,不要把菜放凉了。
不过朱思旁观者清,那名女子似乎有几分心不在焉,那两名依然兴高采烈的男子却浑然不觉。她突然转过头看向朱思,朱思刚移开目光,她却微微笑了一下,一扭头,不再看他。朱思正在茫然的时候,却听到不一样的声音。
那女子低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汤水洒到裙上了……琴儿,你找小二哥问问能不能腾出个房间。”那个叫琴儿的侍女急忙离开,不多一会儿,她又回来,领着那位姑娘上去,进了房间,关上门。琴儿又走下来,小跑出门口,抱着一堆衣服进来,送到那个紧闭门的房间。
朱思轻敲案几,心里头想着那位姑娘上楼前望向他时温柔妩媚的眼色。心里着实有几分犹豫,他并不习惯在众人吃饭的地方,留下一段露水姻缘。这时侍女走回来,对那名少年道:“姑娘有几分乏了,想先睡一会儿。”
朱思抬头望了望那对紧闭的门扇,故作坦然地站起身,谨慎而雀跃地拾级而上,小心地敲了敲,那名姑娘道:“请进。”声似泉水叮咚。朱思进了房间关上房门,突如其来被一记手刀劈昏在地。朱思倒地时一个念头瞬间闪过:这不是暗杀吧?
这自然不是一场暗杀。为了避免朱思流血或者留下后遗症,茈炎特地不用木制品或是瓷器,生生用肉手劈了上去,又因为朱思也是习武之人,所以她的手劈完后就麻了。她担心没有彻底击昏他,不敢有所拖延,塞了一张纸在他衣领间,匆匆忙忙离开。
茈炎下楼却发现楼下仅有琴儿一人,茈炎吃惊道:“其他人呢?”琴儿答:“两位公子见你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就先行去街上逛了。姑娘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茈炎腹诽几句,又道:“算了,我们赶紧走吧。”她依稀记得,宋昭提过要带高怀黎去看某个地方,去那里找他们就是了。
在今日,高怀黎最为惊喜,他没有想到自小到大看腻的长街上还有这么多学问,他对宋昭简直崇拜到无以复加。他心想,既然宋昭已经被罢免,也许可以考虑让他做东宫的属官。精神最为疲惫的当属茈炎,但是她知道,现在远远不是放松的时候。
三人一直逛到天色渐暗,还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茈炎心里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心里既有几分愉悦又有几分遗憾。宋昭向他们拜别回府。高怀黎还有几分意犹未尽,他道:“宋昭公子,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阿姊,我在枢都城这么多年,都不知此人,你是怎认识他的?”
茈炎微笑道:“我腿伤经久不愈,是他带我去找孟大夫的。”
“孟贤问吗?原是如此。”他们坐到车上,慢慢向宫城方向走去。
突然马匹吃痛,一下跪坐倒地,马车失去平衡。掌车的林培摔在地上,马车里的三人一下撞在一起,一下磕在车壁上,一下撞在木板上,琴儿一瞬间就被甩出马车外。茈炎晃晃撞晕的脑袋,爬出马车,未及反应,她便被压在地上双手被反绑在背后,明晃晃的刀刃齐齐指向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