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薛说,要不,我去找找王总吧,送点钱?
我看不妥。王总你那天也看到了,见都不愿见我们。
那就找倪娜,把她约出来!
我已经约了,不出来。
那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吧!我睡不觉,吃不下饭。不做点什么,一刻也过不了。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也一样。
他拍了一下老薛的肩膀,回了宿舍。在食堂喝了一碗稀饭,就点咸菜,啃了两个馍。洗碗的时候,见水龙头都修好了,心里稍感慰藉。阿花过来舔他的脚后跟。他摸了阿花一会,阿花躺在地上闭着眼珠享受,一会儿又睁大眼睛摇着尾巴表示感激。眼珠子黄黄的,有一种物种变异后的不顺眼。才几个月的工夫,阿花都长成大狗了,如果有合适的对象,它都可当妈妈了。只是不要再让它们再近亲交配了。阿花是妈妈跟儿子的孩子,是乱伦的结果。他曾看到阿花的妈妈与儿子在工地的大路上交配。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它们惊吓了,想分开,但怎么也分不开了,尾部连在一起。工地的民工们赶它们,朝它们扔土石块。它们可怜兮兮地往一边挪动,挪到路边的草地上。它们的眼睛里全是棕黄色的颜色,那是惶恐的颜色。众目睽睽,他不敢盯着它们,他像它们一样惶恐不安。他记得小时候村里的老人们说,用火烧可以把它们分开。
在工地上上下下跑了一天,一躺在床上,骨头都散架了。闭上眼睛,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把白天的一切过了一遍,最后,镜头定格在倪娜的身上。倪娜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弱女子。这种弱,可以让人同情,也可以让人忽略,更可以让男人呵护有加。通过一天的近距离接触,他发现她,不仅是弱,还有一份坚持。只是这份坚持让她的善良给掩盖了。她的眼睛里含着忧伤,这份忧伤一般人发现不了,只有在静静的时候、下雨的时候、在一个飘荡着蓝色窗帘的角落里才能发现。很少看到她笑。一个忧伤的女人。但在与她的老同学魏通明交谈的时候,她笑了,还笑得那么自然那么妩媚。她笑的时候显得很年轻,他想不起她的声音了。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了空白。她到底是谁?怎么就忘了呢?就像昨天还是高楼大厦突然间成了废墟。他吓出一身冷汗,忙坐起身,想在听觉记忆中寻求蛛丝马迹。还是没有。他的脑子成了一块荒芜的石头,那么僵硬、古老,而布满深绿色苔藓。他赶紧拿起手机,寻找倪娜的电话。他按了拨号键,但他马上又挂掉了。他想储蓄她的声音,但他不知道跟她说什么。请她吃饭吗?无疑会遭到拒绝。他想求她吗?求她手下留情吗?有这种成分。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呆坐在床上。手机响了,是倪娜。
严经理,给我打电话了?
无话找话。这不是他的强项,但有时候需要这种,可以打破很多尴尬的局面。更多的时候,都是一是一二是二,工地的事来不得半点含乎。他嗯了一声,有点紧张。
有什么事吗?声音那么亲切,就好像对待犯了错误的晚辈。一个仁慈而又忧伤的长辈。
其实也没什么事。真的。哦,你那同学,魏什么,他好吗?
哦,这事,他没什么不好的。真的要感谢你!
谢我什么?
如果不是我,你们不会给他们钱的。
你觉得我们该不该给钱?听到她的声音,他觉得脑子里清晰了很多,很多思维又回来了。她的声音、工地的声音、章总的声音等等都跑回来了。
这个,我也说不明白。从法律角度来说,你们可以不给。但从道义上来讲,你们应该给。
工地的事,倪总你认为要从法律上来解决,还是从道义上来解决?
这你最清楚呀。皮球又踢回来了,所以,我要谢谢你呢!
看来,她并不是笨女人!沉默了一会,他说,倪总,你要怎么谢我?
有一些厚颜无耻。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般对于这种事,都会客气一番,就完事了。她又接不上话了。可怜的老实女人!听筒里有她呼呼的喘气声,像热极了后小狗的呼吸声。
嗯,哦,严经理,我可以请你的。声音小了许多。
呵呵,正好,我还没吃晚饭呢。干脆,你请我吃马家烤肉吧!素性厚颜到底。他暗笑起来。
那,好吧。
我来接你!
不,不,我就住在小区里,走着就过来了。
他收拾了一番,站在明德门的路口等她。
华灯初照,街头花花绿绿,来来往往的人群,让人目不暇接。特别是一个女人,穿得那么少,大腿都露出来。有几个孤身男人使劲往女人脸上瞄。有点热。他把外套脱了,拿在手里,望着工地的方向。还是不见她的影子。会不会爽约?即使不来,也没什么不得了,本来就有点强迫的意思。他微皱着鼻子,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花香。他抬头在树上找香味的出处。树上开着着一串串白色的小花,细细的、长长的,隐藏在树叶丛中。他摘了一串。凑在鼻子下。拿在手上的花香已变得些微的腻味,香味变得浓郁,像一盘切碎的放了一整天的水果。还是长在树上的好。
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倪娜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说,严经理,你好有雅致呀,还在看花。
他傻笑了两声,把花扔在树下,说,走吧,饿了!
倪娜穿着白色长衬衣,系一条黑腰条,黑色的小吊带,黑色的打底裤。黑白分明,曲线动人。频频有人回头。
你看起来很漂亮!很谄媚的语言,平常打死他也不会说的。他从来不对女人说奉承话。但今天他想让她开心。
是吗?只是看起来。她低下了头,笑着叹了口气。
不不,实际上,你很漂亮。我常常,我常常……。他有点着急了,结结巴巴的。没想到,让她揪住了小辫子。
呵呵,你常常什么?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街头五颜六色的灯光打在她脸上。肌肤显得格外的柔顺,眼睛亮亮的。
我常常……他脑子冒出暗恋的字眼,紧接着就是意淫。让她以为他是这类人,简直比杀他还让人难受。
幸好,她不再看他了。老马家的烤肉店到了。肉制品的焦糊味儿和香料味儿四处乱窜,马路边上都摆着长条桌子,坐满了人,人声鼎沸。
一个小伙子过来招呼他们坐。把他们带到最里边一颗夹竹桃边上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夹竹桃树根周围已扔满了一次性塑料桌布,桌布里面包着用过的筷子、杯子、碗什么的。不知谁家带来的一只白色的牧羊犬,时不时跑过来闻一闻。倪娜抬头一望,说,这地方脏是脏点,还可以看见月亮。
他也望了望天上。一轮月亮像娃娃的脸,天真无邪地望着他,明亮得让人心颤动。不远处的灯光倒烟雾蒙蒙的,光线微弱。
倪娜点了二十块钱的筋、五十块钱的羊肉、二十块钱的鸡肫。他说,太多了,吃不完的。
她说,慢慢吃。好不容易请你一次。
这多不好意思。他搓了搓手。
我们差不多都认识三年了吧?
他点头。
所以,你今天一定要尽兴噢!她又叫老板送来一箱啤酒。他说,这么多,你喝?
喝多少算多少,我也陪你喝点。
服务生开了两瓶,放在桌子上,走开了。另一服务生端着放满了烤肉的盘子过来了,往他们的盘子里放肉。
她拿起一串,冲他笑着说,吃吧!
她慢慢地嚼着肉串,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她举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
一瓶啤酒三两下就喝完了。脸有点热了。他把衬衣的扣子都解开了,露出里面的白色被心。他想跟她聊聊工地上的事,问问她怎么打算的。他还没开口。她又开了两瓶,往他杯子里倒,说,李白在《月下独酌》里说,举杯望明月,对影成三人。而我,却怎么也找不到这种感觉。
那是你没有醉过。
你有吗?
差不多。
什么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