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踏上故土,仿佛我离开了千年,可是它什么都没变。破旧,杂乱,拥挤,如故。但它令我亲切,让我神往。
我一出站台,有人冲上来,逮我就抱,一闻那香味我就知道了,是郝华。
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我在这个地方等了你三天!我什么地方都没去,没人能骗得了我,我不给我爹报仇了!郝华说着便头顶着我的下巴悲恸不止。
我挣开她,看她眼睛又黑又肿,脸色枯黄,我愤恨道:谁允许你在这里等我啦!
我转身便走,郝华愣了一下,匆匆追过来抱着我的胳膊。我干脆停下来,怒目而视,她小声地说:我在这里守了三天,我枯守三天!我生不如死!
我背着书包回家,郝华倡议了一路让我感受一下在车站枯等三天的痛苦,每一列火车都满载希望,每一个出站口的身影都给我带来幻想,可是我不断地失望不断地失望,你知道我有多么的沮丧,我就像个神经病一样!但是我知道,只要你个混蛋还活着,我就有希望!我恨你!我这辈子就栽你这个混蛋手里了!
我说,是我栽你手里了!
我带郝华回家了。我妈见我就破口大骂,我双手扶住我妈让她镇静一下,我把郝华从身后拉出来,我说:妈,她是我女朋友!今天你们正式认识一下!今后你们俩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啦!
郝华没听我说过这么酸的话,害羞地缩一缩头。我经过这几天生离死别的故事和生离差点死别的事故洗礼,我觉得现在更酸的话我也说的出来。我妈冲着郝华狂笑,说你看我儿子多么会说话!我妈狂开心,想想刚才我妈还想冲我动手呢,我妈最近很异常,非常非常地异常!
郝华一进我家门我妈就不管我了,仿佛没生过我这个儿子。我妈拉着郝华问长问短,郝华跟一淑女一样,有问必答,小心谨慎。我去洗了一个澡,出来之后看见我妈正在给郝华化妆呢。郝华看上去疲惫不堪,而我妈看上去兴奋不止,我想,郝华该考虑考虑嫁给我是否合适了。我妈见我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冲我大骂,你个小兔崽子是不是欺负人家了?你看这眼睛!
我没回应,就去书包里摸手机。我妈这会又开始忙活着给郝华弄头发,还说要改天带郝华去做一个发型,她经常去一家发廊,贵点没关系,咱有钱。
我妈还说,看见你我就高兴,上次我去你们学校就见过你!这小兔崽子还真有本事,我妈兴奋地扭头问我,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
我愣一下,我回应:您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妈您老实说,您当年是不是有隐情?
郝华噗嗤就笑了,我好久没看她笑的这么开心。这一刻如果永恒……
这时,我看到手机上显示一条短信:晓生在医院,赶紧回来,他想见你。尹笙。
太长时间没见晓生,看他胡子拉碴心里颇为难受,兄弟做到如此,无需多言,只是深深一个拥抱。过了一会赖纹也过来了。我看人都来齐了,这分明是晓生要交代后事的阵势,我觉得晓生是有救的,我真想立刻就扫一扫这法盲。
庄爸换了病房,这里更好一点,是一个独立的,没有外人打扰,庄妈,我,尹笙,赖纹,晓生我们没有人肯说话,我有那么多的话想跟晓生说想跟大家说,但是我现在没有心情。郝华这会儿在旁边的病床上睡着了,我拉过背子给郝华盖一盖,这姑娘真令人心疼。
庄爸看上去气色好很多,只是大概睡眠质量不怎么好,不断折腾着身子骨寻求最舒服的睡眠姿势。庄爸睡着睡着忽然便把吊着针管的左手垫进头下,庄妈吓一跳,赶紧把那只手给他拿出来,这时庄爸醒了。
庄爸看见了庄晓生,张大嘴巴腾地撑起身子,我们都忍不住好笑。庄爸冷冷地对晓生说:你回来干什么!老头儿我死不了,我他娘的硬朗着呢!给我拿鞋子来,我要回家!
庄爸说着便招呼我们过去,晓生大叫:都别动!谁都别帮他!你老东西不是想回家吗?你要是能下来这个床,你就回家!我们谁都不拦你!
庄爸在床上挣扎一番,大骂:******我股踹不动!
庄爸说着便要往地上滚,晓生坚持拦住我们,庄爸又骂:你这逆子!你滚回来干什么,这里没人想看见你,你给我滚出去!滚得远远的!
庄妈哭了出来:够了!你们俩有完没完!我造的什么孽,摊上你们这两个主!
晓生喊一声:爸!
这一声“爸”催得庄爸老泪纵横。
晓生有话要单独一家人讲,我们回避在门外,郝华睡的熟,晓生示意我不要吵醒她了。
赖纹点着一颗烟猛抽一口,对我说,刚才在里面就见你有话说的样子,你说说吧,查到了什么?
我说,我觉得我们这里应该有人早就知道真相。我跟赖纹一起看向尹笙。
尹笙说,你来说吧。
那个叫陆飞的,因为寻亲,被人带进了传销窝子。看守他的兄弟让他给家里人要钱,他明白了自己的危险处境第一意识便是给晓生打电话,晓生二话没说,带了家伙便冲进去,死活要带人出来。结果被人控制住,四个人把他看在一个小黑屋子里。陆飞曾暗示过晓生,不要暴力,他们人多,只有智取,但是那天晓生不知抽了什么风,还带了一把匕首过去,扬言不放了他他就砍死所有人,那四个人全是精壮的汉子,全都上了火,说要么晓生死,要么他们死,一块冲上去夺晓生的刀子,晓生太过凶狠,反持匕首一下子就砸晕了一个,剩下的三个疯也似的冲上去,晓生踹趴下两个之后,另外一个胸口迎在了刀锋上。晓生一看那人血流的厉害,立刻就慌了,陆飞大喊让他赶快去叫救护车,等晓生回来的时候那人已经死了。晓生想把陆飞给拉出来,但是已经晚了,陆飞被人围住,直冲晓生喊,去你一直想去的地方,我会去找你的!这里有我呢!
赖纹打断道:简练地讲,不需要那么生动。
我继续道:
我去派出所找陆飞的时候,陆飞直大闹派出所,声称自己杀了人!本来他是受害者,警察有意放了他,但是他这么一闹,没人敢放人了。警察只是说那凶器上根本没有陆飞的指纹,但是因为有些复杂了,不知道现在陆飞放出来了没有。晓生即使杀人的话,也是误伤人命,而且被围殴的是他,应该只能算是防卫过当吧。
赖纹说,想的美,刀上全是晓生的手印,其他人都是赤手空拳的,谁信!他们不是还诬告晓生组织传销的吗?你认为这种事就那么容易说的明白吗?
但是,我们总还是有希望的,不是吗?
赖纹笑道,天真!
我坚持说,有希望的!有希望的!只要人活着,就是有希望的!
我不想再争辩这个话题了,我转身向尹笙,你告诉我,那些钱是怎么回事?
尹笙说,交换!
尹笙说,晓生出事的前一晚,跟一个有钱的朋友出去喝酒。那个人喝醉了,醉的跟王八蛋似的,硬拉着陪酒的姑娘说人家的做鸡的,晓生出去上了一个厕所,回来就看见那王八蛋对人家姑娘施暴了。晓生两巴掌把那男的打醒,拉起人便跑。开始那几天还没什么,晓生还跟那畜生混在一起想办法救陆飞出来,后来被强暴的那姑娘找上门来,那畜生的老爸便连哄带骗地把儿子弄国外去了。而晓生那几天负罪感纠结地每天直哭,他就想先回家看看,可回家一看,老头子住院了,而且家里没钱让老头子活下来。那个时候我就考虑要把我的店给盘出去,为此我跟我家里还闹翻了。晓生一直住我那里,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又回南京了。等晓生回来的时候晓生告诉我说,搞到钱了。我一开始就怀疑这钱的来历,但是他一直不肯跟我说,晓生一直不肯出来见大家,他说他只能在庄爸术后在所有资金到位的时候出现,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后来我才知道,他现在已准备好时刻被投进监狱了。
我问,你到底说明白点,****我们又不是没钱,他****吗!
尹笙哼了一声,说我也劝过了,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做兄弟的还不清楚吗?那个受害的姑娘不断地上告,他那个不敢担当的朋友的爹,给那姑娘填不完的钱,那姑娘最后从受害变勒索了!晓生那个时候偏冲上去,对那个有钱人的爹说,你儿子是要做公务员的,在政治上他有不得半个污点,你给我钱,那姑娘的事就是我干的!
尹笙道:你不知我曾劝过他多少回,什么事都可以为朋友担当,这种事是犯罪,这不能!晓生说他是有案底的人,相对这个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再有十个八个的,也不耽误他的量刑。
尹笙接着说,因为这事我后来干脆最便宜的价格把我的店盘出去了,但是没过多少时候,南京那边的钱也到了。晓生说,不能改了,不能对朋友背信弃义,那人待他不薄!
赖纹道:他准备自首了吗?
尹笙点点头。
我们三人不语,赖纹直叹气,尹笙靠墙抱胸思考问题,而我直拿头往墙上撞,撞地里间人直出来喝止,问还让不让人睡个觉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晓生才出来。
晓生见我就一脸贱笑地问,你撞人家墙干什么?健脑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愤恨郁结于胸,真诚地骂:****!
我们四人无话,站了一会,晓生道:多谢你们,如果有来生,你们不要再摊上我这么一个多灾多难的兄弟!
我们再进去的时候,看到庄爸庄妈唏嘘不已,见我们进来,客气地让我们找地方坐。郝华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坐在床边,不知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此刻目光呆滞,见我进来,便拉过我的手,靠在我的怀里。
庄爸庄妈看着我跟郝华直呵呵地笑,我挺不好意思的,以为我俩的亲昵破坏了这个很快就要离别的严肃气氛,庄爸说,经历过这些,你们应该懂得生命的意义。
我抱郝华紧一些,郝华也抱我紧一些,以示我们俩收到了长辈的教诲。赖纹简略地一笑,一言不发,他比以前成熟了那么多。尹笙低着的头也抬起来,冲晓生勾勒一个微笑,晓生皱着眉头转身向我问道:你去南京看到陆飞了吗?
第二天的时候,我接到陆飞的电话,陆飞说他现在在唐娅菲家,唐妈认了他做干儿子,还帮着找了一份工作,没几句话就让我把电话转给晓生。晓生没说两句,我们就听到电话那边哇哇地哭了。晓生说,你们都好就好,你们要过的好!
我瞪着晓生,骂道:真他妈一伟人!
晓生跟陆飞嘱托完毕,电话又换我,那边传来了唐娅菲的声音。唐娅菲说谢谢你为我们家做的事,以后你来南京,记得给我打电话,来我们家玩。我道,我不去了,伤心之地,我才不去呢。姓唐的姑娘就傻呵呵地笑,说总之是谢谢你。我“恩“了一声,便挂了电话,因为我觉察到郝华的存在了。郝华一直在我身边听着电话里的声音,我以为这姑娘又要发飙,但是她的眼睛里畏闪一下,光芒消失,直勒紧我的手指。为表示我对她理解万岁的感谢,我激动地吻她的额头。
我跟郝华跟尹笙跟赖纹这几天一直守在这里,庄爸庄妈不知被灌输了什么意识,心情特别的好,庄妈一到差不多吃饭的时间便把她在家做好的手艺带过来,那盛宴仿佛狂欢,但我们知道,晓生明天就要走了,很快便是最后的晚餐。
赖纹他爸到底被判了,要蹲上几年,赖纹这两天直郁闷地跑出去抽烟。我也偶尔跟着出去抽一颗,赖纹说,今年是什么年?我说,狗年。赖纹又道:兵荒马乱,异贼犯起,诸事不顺,诸事不顺呐!
晚上赖纹回去了,晓生随我出来抽烟,晓生跟我说,明天我就去南京了,赖纹为我请了一个律师,但愿能帮上忙。
我说我跟你走这一趟。
晓生说你还是留下吧,照顾这边的事,我还不知那边会怎么样。也别让我爸我妈起疑心。
你怎么跟他们交代的?
我就说我借了人家钱,我去给人家打工还钱的,地方很远,几年之内是回不来了。
我说,他们信吗?
晓生想一想说,我也不知道。
晓生忽然说,你觉得赖纹这个人怎么样?
我说挺义气的。
晓生呵呵一笑,说交命的朋友。晓生撩起衣衫,露出背上一道刀疤,那道疤看上去很深,重新生长出来的暗红色愈合组织面颇宽,晓生道:命换来的。
我说,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晓生说,你怎么能什么都知道。我当初救他,只是想给你找一个保护伞,后来我才发现,这人还真挺仗义的。他是混黑社会的,我一直很难拿他当真心的朋友,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如果他欠我一命,通过这件事也还清了。以后你只能依靠你自己,你不要跟这个邪恶的圈子扯上半点关系。
我点点头,我说,明天还是我跟你去吧。
晓生说,我不在的时候,我希望你就是我。
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