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了一个多月平淡无奇的生活,没有郝华的相伴,没有晓生的电话,我快闷死了。我带了一套扑克,中午吃了饭就找李琼和方亚男摔两把,李琼的躁动随着头发一齐茂盛生长,这小子当初声称要做一个崭新的自己,还剃光头以明志,可是他的营养很好,头发生长很快,我总是揶揄他急匆匆的就还俗,于是李琼总是很激动,因为赌术又很烂,几乎每次都急火攻心,亢奋地手直哆嗦,这哥们每天都声称要跟我干一仗,可是他太瘦了,干仗肯定吃亏,瘦的跟猴儿一样,所以整日絮叨却只能整日抖擞着小身板猴儿急。方亚男以前都是要睡午觉的,现在也不睡觉了,加入我们的战斗,跟我一块看李琼的笑话。方亚男说,就让我跟你们这帮混蛋一起堕落吧!
忽然有一天,尹笙神色慌张找到我,把我从教室里面拉到操场上,四下无人,悄声告诉我说,晓生出事了。
那天天气好极了,太阳前所未有的毒辣,我和尹笙站在操场中央,差点被太阳给蒸发。我一直就担心会有这种事,这下不担心了,确定出事了。我镇定地听尹笙给我确认,兜头向全身一凉,鸡皮疙瘩一身,抬眼看一看当头的太阳,我觉得我发烧了。
他出了什么事?我问尹笙。
他不告诉我。尹笙答:不过肯定是犯法了。
他还说了什么?我问。
他让你去他们家,他说你知道该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该说什么!在晓生家门口我呆立了半天,实在不知该怎样讲。我肯定不能直接说晓生出事了,犯法了,但也不能肯定地说晓生现在没事,这么长时间没个电话,庄爸庄妈不信,我也不信。要不我就说晓生手机丢了,又换了一个地方工作,那地方碰巧还没有公话,可是我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我不进去,但晓生明确有交代,进去了,我再有两天就高考了,我跑了大老远来这里,肯定又不会没什么事。我踟蹰一下,我觉得我得等着晓生给我电话,我宁愿二老担心,也不愿二老不明真相地再平添担心又伤心。我下楼到第三层的时候,恰巧见庄爸上来,我是一个打定了主意就不会动摇的人,我一看庄爸还没注意到我,我转身便拔腿向上跑,可是刚跑上第五层,正好撞到开门而出的庄妈。
我突然不喘了,尴尬地站在那里,向庄妈挥挥手:干娘好!
哦!快进来,在家看着家。庄妈一点惊喜也没有,叨叨地说:那老东西还没回来,我下去看看去,别是出什么事了!
能出什么事?庄妈太敏感了。女人的安全感来自于男人,而显然庄妈家里的两个男人对待他们的义务,觉悟不怎么高。
干爸他……出去了?我真想告诉她庄爸正在上楼,但是我不能说,因为我刚看到庄爸拎了大袋小袋好多东西,而我显然没有插手庄爸高强度地身体锻炼。
庄妈刚想下楼,又转回身,推着我往屋里走,说那老东西回来了,爬楼每次都下脚那么重,他一上楼恨不能让整个五单元的人都知道。
不就是买个菜嘛!你是不是去谁家蹭酒了没蹭着才回来的?庄妈揶揄说。
你别没事找事!庄爸已经累的不行,一进门就被抱怨一句,心情不甚爽。
谁让你买这么多菜!放坏了你吃呀!
那为什么你不去买!
我愿赌服赢!
庄爸一皱眉,不再回应。冲我指一指,小麦,过来跟我择菜。
为什么叫我小麦呢,从来没人敢叫我小麦。但愿就这一次,可千万别流传给庄妈。
小麦,帮我去买份报纸。庄妈叫停我。
郁闷死了,但愿这个称呼只流传在这一百平方以内。我停在厨房门口,摆一摆手说,要不您俩再PK一次,我愿赌服赢!
庄妈立刻伸出一个拳头,大叫,剪子包袱锤!
庄爸一把把我拉进厨房,伸出头正色对庄妈说:你很无聊,我不理你!
庄爸情绪很沮丧,愤愤地嘀咕:臭娘们!男人最倒霉的事就是经历一个娘们的更年期,妈的我都经历不知多少次了,倒死霉!庄爸跟我说,今天你说话小心点,你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单独跟我说。
我听了一惊。
今天小麦在,你什么都不要发作!好吧?吃饭前,庄爸面对正襟危坐的庄妈,状如祷告,又如诅咒。庄妈乜斜一眼,问我,生子现在怎么样?
吃饱饭再说!庄爸大吼一声,吓得桌上饭菜一哆嗦。
庄妈也吓一跳,脸上微白。庄妈渐渐回过神来,什么话也不说,神经大条一样给我夹菜,虔诚仔细地不断在扒拉着菜里的肉往我碗里夹,持续了三分钟,我跟庄爸为她这不正常的举动惊的动弹不得。庄妈终于停手了,然后又往自己嘴里扒拉一口饭,庄妈重新坐好,脸上白的厉害,庄妈喉咙紧张地说:我吃饱了。小麦,你现在告诉我,生子怎么了!
庄妈一整套动作言语下来,我跟庄爸紧张地一个动作都没做。我看看庄爸,庄爸一脸抑郁地看向我,我很紧张,我不知道庄爸的意思是希望我说出来还是希望我闭嘴。
我哈哈一笑,尴尬地说干娘你干什么呀!晓生没事呀,他那边电话丢了,碰巧那边还没有公话,一直找不到,倒是碰到了一个老同学,捎话回来说他现在很好,很快去城里一趟给家打电话,您瞎担心什么呀!
庄妈腾地站起来,不明的怒火撂翻了刚刚正襟危立的椅子。庄妈抓起刚刚给我夹满瘦肉的碗,走向门口,连饭带碗一齐丢进垃圾筒。庄妈回过身,已是老泪纵横了。庄妈嘴角下巴抖抖瑟瑟,想说话说不出来,那样子谁看着都害怕,谁看着都心疼。我站起来就要走过去,庄爸站起来拦住我说,条子拜访过了。
庄妈大吼:是警察!是——警——察!是警——察!是警察是警察是警察!你去死!
我知道该说什么了。我说干娘你坐下,咱们坐沙发上说。
庄爸低头不语。庄妈坐下后情绪也稳定好多,只是那眼神还有怨毒和期待,真让人看着心酸,我看着一桌子干娘的好手艺没有被筷子修饰过,真让人胃酸。我揉一揉胸口,问:警察来都说什么了。
庄妈不说话,还是盯着我看。庄爸说,他们来了说晓生参与了一起传销,被怀疑是组织者。
庄妈转头对庄爸狠狠地说:你闭嘴!警察说,我们接到南京地方警察局的电话,我们怀疑你的儿子庄晓生参与了一起传销,并被指为最主要组织骨干。这原话!
我心放好宽!传销说到底只是钱的事,并不特别可怕,我希望他们心一起放宽。我安慰庄妈说,传销而已,没有事没有事的。这个我了解的多,不会有事的您放一百个心!而且我告诉您,我一个朋友的爸爸,是咱们区警察局的局长!
庄爸庄妈很久没说话。我以为我的宽慰会略见成效,但庄妈脸色仿佛更难看。庄爸低着头一直没抬起。我真想当着他们的面给郝华她爸打电话!
我没有郝华她爸的电话,而且从没见过。我看着他们,不知说什么好。
庄爸突然抬起头,坚毅而快速地说,条子说生子杀人了!
我很坚持地告诉庄爸庄妈生子没有杀人。是他的朋友出事了,他被牵扯到一些关系,纯属交友不慎,但他们显然不怎么相信我的话。虽然我也觉得说的牵强,但我才不相信晓生策划了传销活动,这厮虽有黑社会大哥的风范,但是绝没有给人洗脑的本事。如果这个是不可信的,那说他杀人,那便同样未必可信。对于一个每个礼拜都要给家里报平安、给别人打电话却费着别人的话费、有一个漂亮的姑娘还未到手的人,跟法律对着干是件多么艰难的事!但是他躲什么呢?
那些日子我天天跟尹笙打电话,但是她那边晓生的故事还只是发展在那个电话的阶段,没有更新,毫无进展,这让我常常失神。我觉得这些事简直无法想象。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这厮最后给我打电话是颇无文采地给我讲了一个冗长的故事,我一边任他聒噪一边做习题,之后晓生的故事随我们家电话费消失在不知不觉的时光里,我们家电话费又通了他电话却没通起来。一个多礼拜之后尹笙过来告诉我,晓生出事了,接着庄爸庄妈也被警察盘问。太快了,没有任何征兆,而且毫无线索。
尹笙告诉我,那个电话的号码是南京的,那么或者那个电话就是出事的时间,或者就是他事发后到那段时间还是被困在南京的。而根据警察说的,晓生还跟某个传销组织有关系,两个礼拜之前晓生还在工地上,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发生这么多事情,除非相关,否则就超出了一个人犯罪的正常频度,那么可以基本推断,警察口中的庄晓生杀人事件,一定与这个组织有关系。
我上网查一下南京的新闻,可是上面只是这两天之内发生的事最大的就是楼盘被购事件。谷歌一下,也没有什么结果。我托我爸联系到他南京的一个朋友,将一个礼拜之内的新闻报纸都寄过来。又破天荒给郝华打电话,想托她爸在南京的朋友打听一下这个事,但是郝华告诉我她爸两天前来了一个电话,神神叨叨地讲了半夜,之后他电话就再也没开机,她现在也联系不上,郝华说要不给你人肉搜索吧。我说搜索人肉是什么?是搜索一个人吗?郝华说对,可以专门搜索一个人。我想一想说这样你帮我搜索一下最近在南京发生的传销和杀人事件,帮我搜索一下庄晓生这个人。挂电话之前我想起一件事,补充说还有两个人,一个叫“情人”,一个叫“大炮”。郝说这俩人连实名都没有,恐怕要费劲了,还有没有别的信息,比如他们在什么地方,发生过什么。我说这个叫情人的在大约二十年前画过一幅名为《情人》的画,还表演过裸体,男性,至于地点……十朝都会,应该就是在南京。郝说你倒是对什么都感兴趣,我打听到给你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