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郝华的家常便饭一样的迟到,是同学之间众所周知并且广为流传的,但流传更广的是我跟郝华在校门口纪检队的清白记载。因为我们注定要迟到的时候,我们根本就没光顾过正门。学校最北边的位置,坐落的是三两排落魄的学生宿舍,而在靠这三两排公寓的围墙外面,则是一片破败不堪的废弃厂房,这个厂房方圆两里,荒无人烟,我跟郝华每每迟到,都要披荆斩棘,辗转跋涉,然后就在这边的一个地方翻墙而入。学校整个纪检系统繁而不乱,唯此一处百密一疏。
郝华总是说,在外边我总要跟你,跟我的爸爸妈妈奋力周旋,而一旦爬了进去,又要与那些莫名其妙和徒有师表的人民教师们周旋,我真是受够了!当我奋力把她扶到墙头之上,她又抱怨,这个学校简直就是一座围城,而我们又被家长义务地安排在这愁城。你看着,总有一天我要摆脱这座围城,从里边往外爬。当我翻过墙头并且催她赶快下来的时候,她却站在了墙头上,振臂高呼:自由万岁!自由万岁!总有一天,我会独立,我会摆脱你们!摆脱所有人!她说自由万岁的时候我仰望过去,就像在仰望自由女神一样,待她振臂振累了,高呼呼喘了,我就说你要自由那能不能给我点自由先,你不下来我就没自由!不下来?好!我转身就走。她便喊我站住。仿佛自己真的是女神一样,抑扬顿挫诅咒说你会后悔的!我乜斜她一眼,诅咒回去,现在你要还不下来,你才会后悔!我说我建议你现在还真别想着摆脱我!她立刻没了脾气,大声喊你等等你等等,你不接着我怎么下去呀!你这人就是这样另人讨厌!
那些事恍恍如昨,历历在目,并且触目惊心。
尽管有所预料,但当我一眼望见蓬头垢面瑟缩在墙根的郝华时,心里依然是说不出的哀伤。我怔怔站在那里,悲伤在胸口左冲右突,另我一时之间丧失了所有语言及举止的能力。郝华倒是出呼意料镇定的走过来,惊讶地说,你怎么来啦?
郝华又说,你看你连件外衣都不穿,会感冒的!
郝华又说你怎么又喝酒了?酒气这么重你到底喝了多少啊?这么冷的天会生病的!
忽然有什么东西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剧烈涌上心头,就这么势不可挡的沸腾如涌。
郝在通红通红的手上哈哈气,然后将依旧冰凉的小手捂在我的脸上,说暖和点了没?
我感伤地看着她,一把将她抱紧,难过地再度丧失了语言,和对悲伤最本能的抵抗。
她呜咽起来,紧紧抱着我,埋头在我的怀里。泪水入肉三分,打湿我的铁石心肠。我们就这样紧紧相拥着,仿佛死死拥抱着一个不忍失去的幻觉。良久,她才唏嘘不止言难卒词地说你!你别不理我…你你别离开我…今天我翻了好几次墙,发现,发现这个围城的那边,又是另一个围城,我发现,我发现我其实是永远都不能离开你们的!谁也离不开!
星月在一团氤氲里依旧模糊难辨,夜风里却无端滋生出几分温存。郝华在车子的后面脑袋昏昏贴着我的后背,我熟练地拿捏着平衡。我的责备姗姗而来,低声耳语一般毫无气势的说,你长出息了!居然学会离家出走了!郝听了抬起头,口气里满满无所谓的说,在外边你烦我,在家我妈烦我,你们俩都是有事没事的争着跟我吵架欺负我,我只好出去躲一躲。我听她说跟郝母吵了架,心下一惊,郝彻底我的惊讶,突然又说,我们去贺泰宾馆。我脚下一滑,差点人仰车翻,说你说什么?郝镇静地说你慢着点,我得去退房!
我脑筋急转回来,说你昨晚没露宿街头吗?郝说你胡说什么呢?你想冻死我呀!这么冷的天你露宿一个给我看看!我陡的火冒三丈停下车子说你下来!你给我下来!郝死死抱住我的腰,说我不下来!我就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