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生走后,赖纹来找过我一次,还是在中午放学的时候。这里的学生最令校长放心的就是大家都特别的爱家,因为这样校长就不必担心学校里的什么离奇政策或者什么轰轰烈烈的家长会会把哪个学生逼得愤然离家出走。也正是因为这帮学生的这个特点,所以放学走路一个不小心就会给拥踏而死。尤其在楼梯处,大家恨不能脱下衣服结成绳子缒楼而下。所以绝对难以想象,在这顺流而下的人潮里逆流而上是件多么恐怖的事。赖纹不愧是扬名江湖的人物,一脸杀气腾腾的上来找到我的时候竟然是很轻松的样子。估计这帮自命高人一等的小贵族们见到这么一个手三个戒指一耳两个耳钉怒发倒竖衣着地痞的江湖人物肯定都闪了,宁可给拥踏死,也不能让他像菜一鸟一样把自己贵族血统这么给菜死。
那次见到他我依旧很拘谨,他却非常热情,要拉我去他那里消遣消遣。我很虚伪的拒绝,但满心兴奋关不住,一靥奸笑浮面来,这让赖纹劝说的欲罢不能。我很无奈的样子问郝华去不去,希望在她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郝华尽管苦读了不少小说,揣摩了不少人物内心世界,却不能会意我这虚伪的无奈,说,我不怎么喜欢太热闹的地方,要去你去吧。
我忽然明白郝华喜欢读小说,其实是喜欢读小说时身边安静的氛围。平心静气,或许是她自我解脱的最佳状态。她的父亲,在她的心上下笔描了太重的阴影。我知道我应该在她身边的时间多一些,淡泊掉她心里负担的太重的痛苦,于是我终于还是拒绝了赖纹的好意,说,以后放假吧,我手头上还有许多作业要处理呢。赖纹只好悻悻地说,那好,那你以后一定得去,我随时恭候,可不能不赏脸呦。
郝华性情的转变我虽渐已习惯然但毕竟心里还有些意乱和担心,我想适当的休闲总不致弄巧成拙吧,于是在看了晓生信上的嘱托之后我又一次问她要不要去,试试放松一下。那次她不置可否,但我还是拉着她循着那个地址找去了“东城娱乐”。
娱乐厅白天顾客稀落,我在服务台打听赖纹得下落。
忽然一个着饰雍容,容颜姣好的女子走过来,女子眼睛很红肿的样子,但脸颊上没有泪水踏过的痕迹,睫毛湿润着,显然刚刚补过妆。
女子似乎有些冲动,嗔目看我,你们找赖纹?他死了!以后你们不用再来找他了!
我一恍惚糟糕,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的名片就这么变成了冥片,暗叫倒霉。我正想安慰她些节哀顺便注意保重身子的话,忽然醒悟是自己来错了时间,撞上了乱茬。于是我转身便走。
那女子却在我背后骂道,滚,都他妈赶快滚!一群酒肉损友,凭什么跟他称兄道弟!
从来没人敢这样跟我说话!我肝火燎胸的转身就要用巴掌回复他的出言狂野,却见赖纹已经一巴掌招呼上去了。我突然有了喊“住手”的冲动。这说明我是怜香惜玉的,刚才确有些冲动了。冲动是魔鬼。是魔鬼要打她,不是我,众神共鉴。
你居然敢打我!你打呀,打呀!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打我你就不叫赖纹叫赖皮。
赖纹打巴掌胳膊还没有抡一半就被服务生给拦下了。我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遗憾。女子幸免于难,此刻却叫嚣的更加狂野,甚至将身子移进一步,要自取耻辱。突然就真情流泪,泪水决堤无声纵横。
赖纹一出手我的立场就开始尴尬,女子一流泪我的尴尬就彻彻底底了,因为突然就确定了一定是哪里有误会——女人的眼泪就是如此神威,能让被她伤害的男人立刻找到原谅的借口,于是我急忙赶上去拉住赖纹说,算了算了,一场误会,别这么伤和气。
赖纹跟我一样的怜香惜玉,口气软下来,让服务生把女子拉回房间。
我就不回去!
女子扬袖拭泪,摔门而去。
我劝赖纹去追,他拂头叹道:
随她吧,甭管她。她就这德行,家丑让兄弟见笑了。还连累了你,真是对不起。其实她人挺知书达理的,平时不这样。
我忙赔笑说,没关系,没关系,因为我而动手,我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之后我问他究竟,他就用了搪塞的语气说:
其实也没什么,昨晚喝了点酒,回来晚了会,所以就多睡了会儿。你看她一早来这就这么跟我长脸了,这女人呀……
男人说喝点酒,往往是不醉不休;男人说晚回家,往往是彻夜不归。赖纹一身酒气,衣衫狼藉窝在床上的衰样是可以想象的,难怪女子也衰的细泪长流。甚至衰极生怒,怒极骂娘。女人骂娘是件多么令人痛心疾首的事。可怜天下无辜娘。
赖纹给郝华面子,不想骂尽天下女人,于是话说道一半就住口对郝说对不起,我是指某些女人,并不包括你。郝无所谓的样子宽容说没有关系的。赖正要把观点发表下去郝突然打断说,女孩子为心上人好通常就是这样一副不可救药的德行。
赖纹一句警世之言没能感慨完给噎在了嗓子里,仿佛鱼刺哽喉,吞吐不能。
我知道来得实在不是时候。赖纹一副颓样,郝华眼冷脸长,这一切让我第二次证实了这个观点的正确性。
于是在赖要尽地主之宜的时候我向他推辞告别。难得一来,他那里肯让我走。我只好谎说只是路过,还有别的事要忙的。赖再三拉扯,尽了挽留义务,只好给我放行。
过些日子手头不忙了我一定领着我女朋友到你府上赔罪。赖赔笑说。
这是什么话!来赔罪我拒之千里,来给我蓬荜生辉的话我热烈欢迎。我客套回应。
日子朝七晚八的过下去,我的交际江河日下。
郝华的心境与我一般,写了一篇叫《空城》的散文,文采斐然,读之半懂,再一次让我惊异:
有时我觉得自己的圈子像一个空城,繁华凋尽,子民寥落。
“花开花落无间断,春去春来不相干”。
我留不住那些注定要迂出这个城池的人,也无力召唤进那些徘徊在城门之外的人。多少人在这里穿行,喧嚣路过,岁月来过。假寐的孤独,翻身再读。
身边的熙攘,过往的葱茏,恍如隔世,原来不过一种粉饰的繁荣。繁华彰尽,其实城空。日月是小偷,偷你的被行走,一进进,也才发现,曾几何那么重要的人,该走了走,无可挽留。
那些咫尺之遥的城垣之外驻足的人,也只用了一种观望废墟的眼神,冷冷注视着这个空城。夕阳跌落,余晖将他们的身影剪进这个空空如也的城池。不过身影。
花开一段韶华,旖旎印象,睁眼蕞尔烟霞。过往的城西城东,满目的嚣张繁荣,恍恍惚惚,一岁一枯荣。
或者独守千秋后,被发掘的,满城班驳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