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缓缓睁开眼,过道对面与自己并排而坐的是一对年轻情侣,他们挑逗着对方,不时发出轻快的笑声,苏叶羡慕之余轻呼了一口气,他曾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热恋中的小夕的种种好处依然浮现在脑海,可爱、单纯、善良、贤惠,晚上睡觉时,小夕会把头枕在苏叶一侧的胸脯上,他能感受到小夕轻柔的呼吸和她淡淡的发香。可结婚后,一切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一般,曾经编织好的梦刹那间变得支离破碎,小夕开始焦躁不安,整天疑神疑鬼,埋怨苏叶的种种小过失,像个更年期的老太婆般唠叨不停,苏叶难以忍受,每当想到要和这种女人生活一辈子头都会痛上半天。苏叶提出离婚,当他拿着行李离开时,小夕突然哭了,苏叶觉得对不起小夕,这不是谁的错,所有的女人结了婚都会变的。
Melody曾做过一名演员。她是舞蹈学院毕业的,后来被一个导演看中,要她出演一部新片的女主角。Melody欣然答应。当她拿到剧本时,立刻被那个片名吸引住了,《相遇本是偶然》,这让她想起《向左走向右走》里面那句经典的广告词:"人生总有很多巧合,两条平行线也有相交的一天。"片子拍出来后反响不错,只是未得到上级审批,作为一部"地下电影"在小范围内放映,收益还算乐观。Melody清新的形象也充斥了人们的眼球很长时间,可她却决定隐退,那位导演直说可惜,而Melody却认为这值得庆幸,毕竟自己不太热爱演戏,并不是演技稚嫩,而是一旦进入角色往往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以至于每天的生活让她感觉都是虚无的。她并不向往那种生活,还是喜欢真实的自己。疯狂也罢,逃避也罢,能拥有自己就一切都好。在拿到片酬后,Melody准备去趟法国,在临行前,她来到一家叫"雕刻时光"的酒吧,这里专门放映有灰色情调的电影。她进去时外面的天空突然阴暗下来,街上刮起阵阵凉风。Melody点了一杯咖啡,今天要放的是《2046》,她就喜欢这种有格调的电影,再看一遍那写满遗憾的背景寂寥地走在昏黄路灯下的巷口,其实错过了就将永远错过,就像流水从指尖滑过再也无法抓住,心口上留下的一道道缝隙不得不用一生来尽力弥补。Melody很喜欢梁朝伟,她是个比女人还风情万种的小男人,虽然扰乱那么多女人的生命轨迹是件残忍的事,可那些执着的女人们总是心甘情愿,在被欺骗之后还一再追问是不是可以永远。她们不知道,在男人的爱情字典里是没有"永远"的。
苏叶是一个作家,写过几本不太卖座的小说,也只能算一个靠稿费过活的自由撰稿人。其实他的文学功底足以与一些大师相媲美,只是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名声永远排在能力前面,在不久前也有一次出名的机会,他的小说被一个导演看中,要拍成电影,名字叫《相遇本是偶然》,成片后在地下电影圈曾风靡一时,而苏叶对名气已看得很淡,急功近利是刚出道愣头小子们的一贯风格。苏叶依旧过着平凡的生活,在拿到报酬后,他打算去一次江南,那是个如诗如画的地方,就像一句诗,"我打江南走过,看等待着的岁月容颜好似莲花的开落"。在临行前一天的下午,苏叶来到了一家酒吧,空旷的座椅上只有他一人。点了许多啤酒肆无忌惮地喝着,后来走进一位高挑的女子,她坐定后要了一杯咖啡,电影就开始了。《2046》。王家卫的风格总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电影持有一种勾魂摄魄的美,有如刚割破的伤口一般灿烂、斑驳的墙面,古老的楼梯,嘎吱作响的门,很有质感的旧,浅浅的冷色调以及浓得化不开的幽怨融合在一起,从头至尾的画面总会被什么东西遮住一半,让观众感到不完整,包括人的灵魂。每个人真实的一半总要留给自己,而另一半也无法拿去,略显古老的《2046》依旧可以折磨苏叶尘封的忘记,虽然看不惯分分合合,看不懂20世纪60年代特有的压抑与激情。苏叶在离开时天已完全阴暗下来,远方的市中心早已华灯千盏,回过头看了一眼,再见了,"雕刻时光"。
苏叶开始感觉生活很奇怪,越是躲避就越发将人的本性暴露无遗,其实逃避并不是唯一出路,却是人们最常用的办法,他们甚至害怕在镜中直视自己的目光,空洞中透露着凄凉。有时简单得只想用钱来交换一切,可钱在人们感情世界里,只是一具虚假的空壳。金钱或许会掩饰那些内心空虚的人极度膨胀的欲望,像蚕茧一样将人包裹得密不透风,里面的人在暗自庆幸时未尝发现自己越缚越紧。苏叶期待着简单的爱情和完美的结束,因为他相信,爱终有尽头。苏叶不清楚要怎样生活才更有意义,他决定在这一站下车,陌生的城市虽然缥缈,却像极了一个生命的重新开始……孤独是对人灵魂最具杀伤力的武器,Melody常安慰自己,一个人的旅行也许更有意思。可是她宁愿身边有人为伴,哪怕周围永远都是不变的画面,或许那才是最美的风景。想象中的爱情应是浪漫的开始和过程,没有结束,但当自己一次次为爱画上残缺的句号时,她才发现,童话故事无法在现实生活中实现,她开始绕道而行,试图躲避一切可能发生的爱情,因为她害怕点燃已成灰烬的信念,她明白,不能给绝望中的人最想得到的东西--希望,那将成为致命的鸩毒。
我们如海鸥与波涛相遇似的,遇见了,走近了。海鸥飞去,波涛滚滚地流开,我们也分别了。
--泰戈尔
车速慢了下来,一路颠簸的火车像苏叶翻涌的思绪,他站起身,Melody看见不时有水柱从上面滑下来,在窗户上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她也背上了旅行包,苏叶再次注意对面这个高挑瘦弱的女人,Melody又一次打量这个高大粗壮的男人,在目光接触的一刹,他们感觉似曾相识。她莞尔一笑,他礼貌地点点头。
缘,有时并不圆,但有缘的人终会再度碰面,或在繁忙的地铁上,或在嘈杂的酒吧,或在漆黑的电影院,或在寂静的书店,或在某个城市某条街巷某棵树下的某个角落,即使他们再次擦肩而过,一个朝北,一个向南,尘埃落定,消逝无痕。他们心里都清楚,相遇本是偶然。
N年后,雨后阴凉的下午,一个叫"雕刻时光"的电影酒吧,座椅上只有两个人,互不说话,一个男人在猛灌啤酒,一个女人在品着咖啡,屏幕上正放映着过时的影片:《相遇本是偶然》。
曲终人散,一个朝北,一个向南。
少年情歌
马盼盼
感觉整个天空都向自己压来,再也不会有人站出来帮自己扛着,以后无论是喜是悲都是一个人了。余坚抱着膝盖缩在墙角,看着家的方向,看着那扇再也不会打开的窗,看着那盏再也不会亮起的灯,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甚至这条街,以后都很少有机会来了。这一次回来,都是瞒着妈妈的。看着街头昏黄的路灯和面容模糊的行人,余坚暗自做了个决定,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回到这里,就在这条街买一座房子。如果那时候自己家的房子还在,无论花多少钱,他都要买下来。他不能阻止父母争吵,不能让父母复婚,不能让父亲留在国内,不能让母亲留在这座城市,不能阻止母亲卖掉这座房子,可是他想等自己长大了,是可以在这里建立一个温暖的家的吧。这个家也许只有他一个人,但一定是温暖的。
余坚十五岁,刚读高一。父母在几个月前离婚,父亲去了国外,留了一座房子给他们母子。母亲决定卖掉房子,带着余坚离开这座城市。这情节太像余坚以前看过的一个小说,等到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才发现,生活还真是比小说更不可思议。离开这座城市的最后一天晚上,余坚和母亲住在外婆家。他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明天要奔赴的城市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母亲说的姓夏的一家朋友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十五年来他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不是不想,是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他却不想离开了。
他反复地在曾经留下过快乐和眼泪的街道上走着,已经是深冬,街上人很少,曾经陌生的路人,现在却让他感到亲切。想着每一个擦肩而过的可能成为朋友的人都渐行渐远了,他感到自己有些矫情。妈妈说新家其实并不遥远,坐飞机只要一小时就到了,火车也只需十小时。可是那已然是另一个世界,虽然周围依旧是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人,可口音已经变了,自己可能会听不懂路边小贩在卖什么,听不懂班上同学用方言哼出的歌。
在这样一种悲伤无奈的境遇里,余坚遇见了夏奈。余坚的妈妈和夏奈的妈妈是闺蜜,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余坚才会来到这座新城市,住在夏奈家的隔壁。一开始他对夏家是有抵触情绪的,他想,如果妈妈不认识这家人,也许就不会来这里了。
夏奈比余坚大一岁。家长把他们安排到了同一所学校,平时吃饭也常常在一起。看家长的意思,似乎有意让他们俩培养感情,而且不仅仅是姐弟之情。
第一次去学校,被夏奈带着,一路上夏奈滔滔不绝,先是说余坚像少年闰土,然后又说他像个雕塑。余坚感到有些拘束,不好说什么,但是脑袋却在飞速运转。他对比了少年闰土和雕塑,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共同点。他喜欢眼前这个活泼漂亮的姐姐,可是他却不想说话。她知道得太多了,她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而他呢,连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城市都没有走遍过,他熟悉的只有曾经居住过的那条街。如果有一天那条街遇到拆迁,建了新房,也许他回去也认不出原来的家在哪个位置了。
夏奈在余坚的隔壁班,到教室后,余坚觉得耳边终于清静下来了。他来得有些早,教室里还没有几个人。找到自己的座位后,余坚放下书包,到窗户边眺望外面的云和树。这座城市比老家还要冷一些,更郁闷的是有风,像刀子一样,吹在手上,就是一道裂口。这样一想,余坚更觉得老家好了。那是一座没有风的城市。只要穿上厚厚的衣服,走在街上,再冷,都不会冻坏身体。
因为冬天的寒冷,余坚开始期待夏天。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夏天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夏奈姐姐穿上泳衣会不会更好看。他把这些胡思乱想的念头写在纸上,在老师上课的时候,折成花,折成鸟,折成各种消磨时间的玩意儿,然后撕掉,临窗撒下,像撒下一把雪花。
同桌在打一款单机游戏,课间的时候余坚也拿过来玩了会儿,却怎么也无法融入进去,消磨时间的方法有很多种,打游戏是他觉得最无趣的一种。
放学以后,他主动去找夏奈,虽然和夏奈认识得很突然,可是这是他唯一的朋友了。也许和夏奈在一起也不能让自己觉得不寂寞,可是有人陪着总比一个人待着强,而且这人还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他们都不愿意回家。夏奈提议去溜冰。余坚不会,但还是答应了。学一学也是好的,现在学还有人教,以后等没人教了,想学也难。
溜冰场里人很多,大都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打着数不胜数的耳洞。和他们一比,余坚觉得自己和夏奈好纯洁。十年之后,余坚二十五岁的时候,再次回想起这一场景,禁不住感慨万千。纯洁这个东西,当你拥有的时候,你觉得没什么稀奇,你也不想着坚守有多重要,尤其对男孩子而言,他甚至想尽快让自己变得不纯洁,他甚至会觉得纯洁是一种耻辱。可是真等到许多年后,自己变得不纯洁了,看到美女总胡思乱想了,才发现,纯洁其实是好的。这张白纸,一旦脏了,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夏奈先是扶着余坚,等他慢慢学会了,就开始牵着手,带着他,然后松手,放任余坚去滑。余坚的平衡能力不错,摔倒了两三次,就学会了。学会了之后,夏奈让他扶着自己的腰,学着电视节目上的样子双人滑。余坚有些羞涩,腿就有些僵硬了,一不留神,又摔倒了,还把夏奈也带倒了。
这一下摔得不轻,两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离开了溜冰场。这次溜冰,让余坚开始觉得这座城市温暖亲切起来了。
夏奈喜欢动,余坚喜欢静。和夏奈在一起后,余坚就很少看书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户外。羽毛球,篮球,爬山,溜冰,滑雪。余坚感觉自己的生命里打开了一扇以前从来没有打开过的门,他看到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美景。这门是夏奈打开的,余坚对夏奈的感情从亲切上又加了一层感激之情。有了感激之情,余坚就总想着要为夏奈做点什么。
可是做什么呢?余坚最擅长写情诗,可两人之间此刻是姐弟关系,写情诗太暧昧了。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余坚打开了电视,是一个访谈节目,嘉宾是已经沉寂很久了的零点乐队。余坚记得以前老家有个大哥哥很喜欢"零点"的歌,特别是《爱不爱我》和《相信自己》这两首歌,那大哥哥不但听,高兴之际还要唱,张口之处,震耳欲聋。
余坚以为这次"零点"会唱自己的热门单曲呢,却没想到唱的是那首《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这歌一唱,余坚的灵感顿时就来了。可以写歌嘛,把林妹妹换成夏姐姐,这样也不会有什么误会。到时候在夏奈面前一唱,夏奈肯定开心。歌词是这样的:天上掉下个夏姐姐,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
这真是一阵狠夸,还夹杂着自夸。余坚特意上街买了把吉他,已经很久没弹了,手上的老茧早已掉光,按下琴弦,指尖还有些微疼,但是很快,新茧就磨出来了。
余坚想,如果夏姐姐听了开心的话,以后他肯定要多买"零点"的专辑。
余坚练歌的时候,夏奈也在旁边看着,她不知道这歌是余坚专门练给自己听的。余坚觉得没有唱好之前,不能说破。这样练了两周,终于娴熟了。于是找了个借口,余坚把夏奈约到了公园里。
是星期天,公园里很多打拳扭秧歌下棋遛鸟的老年人。余坚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把外套铺在长椅上,让夏奈坐着,然后他说,这些日子感谢夏奈姐姐的照顾,为了表达谢意,他要专门唱一首歌给夏奈听。
在余坚清澈有力的歌声中,夏奈笑了,但随即,她觉得有些怪怪的感觉在心里产生。想起林黛玉和贾宝玉的关系,她不禁羞红了脸。她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不怕硬的,却受不了软的。余坚这歌一唱,顿时让她觉得这辈子都要疼这个弟弟了。
夏奈暗恋班上的体育委员很久了,也正是因为暗恋这个体育委员,夏奈才会爱屋及乌地培养自己对体育的兴趣,继而喜欢上了很多体育运动。这个体育委员比夏奈大一岁,个子高高的,是夏奈从小就仰慕的那种成熟帅气阳光的男孩。在余坚唱了《天上掉下个夏姐姐》这首歌给自己听之后,夏奈在心里把这两个男孩对比了一下,发现还是体育委员优秀一些,余坚固然可爱,却始终是个小男生,而且弱弱的,有依赖心理,能唤醒自己的母爱,却点燃不了自己心内的爱情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