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勘破,放下,自在。”
话说山鹰探险队得以重聚,全仰仗岳凡和卓玛拴在腰间的回力绳。冰棱断裂之后,卓玛比岳凡下落稍微早了一点,于是两人一边旋转一边飞向山脊。岳凡撞破一层冰壁,和卓玛掉进一个山洞中,身上脸上全是伤,就这样昏迷了好久。
醒来之后发现回力绳已经断了,四周找不到卓玛,岳凡只好向里面走。
这一路越走越黑,时不时还有毛骨悚然的怪响。岳凡回忆道,当时突然有一只手臂搭在他肩上,他还以为是卓玛,回头一看却是一具骨头。岳凡吓得跌跌撞撞冲进去,骨头却越来越多,还冷不丁地打他一下。他来到一个小小的空间,周围排满了遗骨,没办法只好把它们全部打散了。
岳凡喘着气休息了一会儿,又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于是想照例收拾掉,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能预读他的招式。他几次出手未果,腿还被对方弄伤了。这时候阿奴依打着火折子过来,他才发现一直跟自己交手的人竟然是夏洛克。小别重聚之后听见刘青山和刘乾桂在外面喊,原来是他们正在收拾吉祥金刚遗骨的时候找到了卓玛。很抽象的岳凡出来的时候,两边的人都又惊又喜,最后阿奴依领着大家回到了地面上。
从冰川下到高原这一路,就成了山鹰探险队有史以来第一次聊天会。岳凡夸耀着自己干掉一大群骨骸是多么神勇,卓玛轻轻地笑了起来,双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
“哎,卓玛,可惜你当时没看到啊!那个骨骸一招力劈华山,对着我当头招呼过来。我一个神龙摆尾,接一招老树盘根……”不知道谁问了一句神龙摆尾怎么接老树盘根,岳凡立刻傻笑起来:“啊哈哈哈!总之就是千钧一发之际我将它干掉了!”
“队长。”
一直一言不发的夏洛克终于开口了。要说跟骨骸打架,他也应该有很多谈资才对。可从古寺遗址出来之后他就一句话也没说过,也许是突然有心事吧。
“如果没有人阻挠,你觉得我俩最后谁会赢?”
岳凡一听恍然大悟:“哦对了,给你们说说我跟洛克对打的事情。当时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就跟人打起来,还以为是一具武功高强的骨骸……”
岳凡的话被打断的时候,所有人的脸都绷紧了。夏洛克一副很严肃的样子,站定了,杀气腾腾地问他:“我想知道,你认为我们最后谁会赢。”
夏洛克的问题带来的结果就是在场所有人的沉默。夏洛克死死地盯着岳凡,岳凡更是不好开口。这种问题怎么回答,说你会赢让人觉得是在敷衍,说自己胜利让对方更加不服,还不如闭嘴好。可是一直闭嘴还不如甩开手再打一场,终于刘乾桂给大家解围了。
“好了好了,大家都看这里!看老子从吉祥金刚爷爷身上拿了啥!”
夏洛克总算识趣不再纠缠,岳凡赶忙捂住胸口防止心脏跳出来。还真险啊,以前夏洛克就问过奇怪的问题,搞得自己很不适应,这次又来,真是头大啊。其实那场打斗的确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不过发现是同伴之后就不用这么认真了吧,他居然现在还想着这个。哎,说不定是布尼塔利亚贵族的坏习惯呢,就爱牛角钻到死。对了,决斗,一定是决斗吧,不打个你死我活不能解决问题。文化差异啊,以后看来要少跟他起摩擦了。其实年轻人都好战,岳凡心里虽然这么想着,或许他也在认真地期待着答案吧。
趁着夏洛克进密道那会儿,刘乾桂和刘青山似乎找到了不错的东西,一个镶玉的紫金龙印,一只断成两半的木鱼槌子。紫金龙印就不说了,反正是古物,拿到市面上找人鉴定,然后只管对着天开价。那木鱼槌子上面居然有一条崭新的断口,刘青山因此被刘乾桂暗地里骂了千百回。阿奴依看了看,说不了解这种东西,卓玛看了也只摇头。但这丝毫不能降低刘乾桂的欢喜程度,入藏这么久,这才头一回弄到值钱的东西,按他商人的话来说叫回报率低啊。这些东西的价值只能在他们平安出藏之后才能显现出来,要是之前保不住命,就跟埋在地下没两样了。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瞧我和卓玛不是活得好好的么!”离开冰川,气温立刻有点转暖,岳凡挽起袖子,大摇大摆的。“死了一回都活过来了,大家一定不会有事情的!是不是,卓玛?”卓玛堆起了笑脸,不过那笑容中仿佛隐藏了一丝奇妙的感情,姑且暂时称做遗憾吧。
当然是遗憾!只有阿奴依察觉到了。从人面蝗那次卓玛拿出毒药开始,阿奴依就觉得卓玛不对劲,接近山鹰队员一定不怀好意。传说苯教的人都擅长蛊毒和傀儡,吉祥金刚古寺里的骨骸说不定就是她搞的鬼!可是阿奴依的这些想法只能憋在心里,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现在说出来,必然没人相信吧。何况大家都沉浸在重聚的喜悦中,说出这种话,自己反倒会被认为是害群之马。天意啊,只好等她下手的时候抓个现行,可是,到时候不知道又会造成什么伤害。
的确如此,一直以来卓玛的种种异常都只有阿奴依一个人注意到了,然而即便是阿奴依,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在其他人眼里,卓玛就是一个天真无邪懂事可爱的普通女孩子,岳凡对她更是钟爱有加。这次跟她一起掉下悬崖又侥幸生还,可算是生死与共了吧。阿奴依看着岳凡搀扶着卓玛爬下一块大石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扎曲是雅鲁藏布大峡谷有名的观景点,与之齐名的还有一处叫做门中。
这两处地势平坦,人口算比较多,不仅有很多旅店,几间商铺更是横空出世,非常具有生活气息。在这里扎堆的,不仅有常年游走的马帮,闲着等活儿的背夫,就连不知道哪儿的毛子时不时也会出来露个脸。女性的比率明显增大,山鹰队员进入市集时,好些个女人都悄悄瞥着男人堆里的卓玛,坐在地上聊天的男男女女还对各个队员品头论足。
“奶奶的,游手好闲的老鼠!”
刘乾桂骂了一声,岳凡立刻打了个招呼示意他别惹事。夏洛克仿佛也不喜欢这群人,他挑着高傲的目光从他们身边扬长而去。一个尖嘴猴腮的娘娘腔看卓玛是门巴打扮,走上前来询问要不要住店。卓玛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摆了摆手。
“哎呀,多好的姑娘啊,真是可惜了呀。”
岳凡生气地瞥了他一眼,带着大家就要走开。
“哎哟我说,这位小哥,别走太快嘛!”他说前面的客栈都住满了,就他这里还有几个铺位,再不赶紧恐怕就要在草丛中过夜了。他说话的时候居然靠着刘青山的身子,顿时一股胃液涌到刘青山的喉咙,于是狠狠地把那娘娘腔店主推开了。
扎曲之所以是有名的观景点,是因为雅鲁藏布峡谷的大拐弯就在扎曲一带。峡谷纵横缭绕,拐弯豁口等等不计其数,但扎曲这个弯是最大的。这个弯儿怎么形容呢,好比让西楚霸王骑着乌骓,随便拍上几鞭子,到这儿准折了腿儿。大拐弯之奇美,若不是东坡居士之前看过长江,那么“惊涛拍岸乱石穿空”的句子应该从这里出来才对。日出时分,夜晚堆积的水雾填满整个峡谷,远观如玉池琼瑶虚实相间亦幻亦真人在云上飘心在梦里摇。正午时分,雾渐渐散去,峡谷缓缓展露,如同两个巨人在大地两极较劲,地裂山崩石破天惊才叹宇宙之浩瀚人生之渺渺。
郁闷的是还真让那娘娘腔说准了,岳凡打听了几家客栈都住满了。无奈只好回到他那里住下,大伙儿还要先给刘青山做思想工作。刘青山好难得走出心理阴影,没想到娘娘腔花枝招展扭着腰走过来又靠在他身上。
“哎呀我就说嘛,大哥背着这么大的包,哪里走得动嘛。来,进来歇着。”
这话没说完刘青山就在路边吐了:“我不住这里!坚决不住!喝——呸!说什么也不住这里!我一个人睡草丛好了。”这下死活劝不动了,刘青山把大包往地上一摞,索性坐在上面闭目养神。
“板子!”刘乾桂急了,“你睡草地了,货丢了咋办!”这一声之大,吸引了街上所有人的注意力。娘娘腔老板也愣了一会儿才笑嘻嘻地说:“就是嘛,住店里大家的行李安全一点。”刘青山哼了一声,绕开娘娘腔大步走进客栈。
“刘哥。”岳凡压低嗓子,虽然自己不在乎那两样古物,但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大街上说不准就有贪财亡命之徒,他不想给本来就不平坦的旅途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啧!都是板子害的,老子居然这么浮躁!”浮躁是商人的大忌,刘乾桂此时也在为自己犯了不专业的错误而深刻自责吧。娘娘腔老板的笑脸上闪过一丝埋怨的神色,招呼着山鹰队员进去了。走在最后的阿奴依后脚刚跨进门槛,娘娘腔就把客栈门给闭上了。
果然有娘娘腔在的地方刘青山就没法自在起来。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找人聊天,又不愿让人看到他那窘样,最后居然跟几个陌生的藏人搭起话来。那些藏人的汉语还不流利,刘青山也没什么心思的样子,有一句没一句的。客栈里的好些个人刚才都听到刘乾桂的大喊,从他们进来开始,就一直盯着大家身上的行李。于是岳凡跟夏洛克悄悄安排了前后半夜的看守任务。
一到夜里立刻就凉下来,岳凡把睡袋紧紧裹在身上,微微仰起头,半闭着双眼。他正前方就是刘青山的大包,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他就能立刻做出反应。鼾声四起,峡谷蒸腾的水雾似乎也弥漫到客栈里,空气中渗透的丝丝凉意刺激着岳凡的心脏。这个时候,自己的心跳声听得格外清晰,心事也如幻灯片般一页一页循环播放。他旁边就躺着卓玛,背对着自己,乌黑的头发顺着肩膀和手臂垂到腰际,身体的曲线就算在睡袋中也凹凸分明。岳凡想起了小三峡的仙女峰,他把山峰的形态跟卓玛重叠起来,甜甜地笑了。
突然四周变成一片雪白,仙女峰耸立成万丈绝壁,卓玛在下坠,自己也在下坠。是当时坠落的情形么,岳凡低头一看,系在他和她腰间的回力绳紧紧绷着。接下来应该撞向山脊吧,不对,这个方向是垂直向下的,怎么回事?卓玛在他身下,只隐约看到一个侧脸,静谧的超脱的表情。雪花由下往上飞舞,卓玛的脸转过来,异样的笑容:“哼,明明没有这条绳子该多好。”卓玛竟然开口说话了,这怎么可能!惊异中岳凡再摸向腰间时,空空如也。悬崖似乎从他们之间切过,方向突变,他看见卓玛朝上面飞去,伸手去抓时,自己早已掉进了万劫不复的黑暗里。
第二天,刘乾桂的大吵大闹早早地刺痛着人们的耳膜。岳凡揉揉蓬松的眼皮,刚一睁开,看见阿奴依和夏洛克把怒发冲冠的刘乾桂死死地抱着,对面是同样盛怒中的刘青山。
“怎么回事……”岳凡的话还没问完,刘乾桂又破口大骂起来,他的脸红得像刚从炭火上拿起来的肉肠,满口全是脏话。
过了一会儿,岳凡终于了解大致情况了。原来是放在刘青山的包里的两件古物不翼而飞,刘乾桂一口咬定是刘青山弄掉的,刘青山却说自己一宿包都没碰过,两人就这样争得赤耳面红。阿奴依跟夏洛克眼瞅着刘乾桂就要动手打刘青山了,赶忙把他抱住。看热闹的人围了很多,卓玛远远地躲到了人群之外。
岳凡赶忙拉来夏洛克,问他昨晚上的情况。夏洛克说他值班的时候一切正常,倒是刚起来的时候发现队长已经睡着了。一股冷汗从后脑直袭脊梁,岳凡一拍脑门,糟了,偏偏自己昏了头睡着了,才让贼人有了下手的机会。
他又不敢说真话,怕刘乾桂迁怒,自己劝架的功夫又不怎么样,只好静静等待两人怒火消去。
看热闹的人有些是早上要出发的,见两人也不吵了,更别说打起来,觉得没意思,就向娘娘腔老板要开水装上好走。娘娘腔一脸抱歉地说哎呀客官稍等,今早上不知道谁扔了什么东西在灶子里,半天点不起火来。
刘乾桂反应好快,挣脱阿奴依,冲过去摇着娘娘腔问灶在哪里。又不等他回答,自己往后面冲去。过了一会儿,远远听到一句标准的刘乾桂习惯用语。
“狗日奶奶的!”
刘乾桂出场的时候,左手捧着一块黑炭,右手还是捧着一块黑炭。他走到刘青山面前,瞪了几秒钟,把两块黑炭朝刘青山扔过去了。
“瞧你干的好事!”
刘青山本来就在气头上,被他这么一弄,也不管其他了,立刻与他扭打起来。站得近的阿奴依挨了几下,疼得跪倒在地。岳凡跟夏洛克也试图劝阻,可是两人越打越凶,根本不是好言相劝能罢休的。
无奈之下岳凡只好拿出队长威严,大吼一声:“都住手!”
这一嗓子是他站在铺上吼的,声音洪亮得把还在睡懒觉的人都吓醒了。
刘青山是住手了,可是刘乾桂还止不住地又打又骂。
“奶奶的!你瞧我不顺眼你跟我明说!你他妈还玩阴的!瞧你长得一块板子,想不到你竟然这鸟样!”后面的话就是不堪入耳的脏话了,刘青山终于忍不住这般侮辱,抓住刘乾桂狠狠地摔了出去。刘乾桂撞到一个铺上,看样子是伤到腰了,坐在地上起不来,嘴却没有停歇。
“你听好了,我什么都没做,你别冤枉我!”抛下这句话刘青山就走出客栈,夏洛克安慰地看了看刘乾桂,跑出去找刘青山了。刘乾桂伤得不轻,阿奴依仔细检查着他的背,卓玛也凑过来看。岳凡找娘娘腔老板要了点跌打酒,递给阿奴依。
“好了刘哥,你也别说了,这事儿究竟怎么回事,我一定会查清楚。”
跌打酒总算止住了刘乾桂的嘴,疼得嗷嗷叫了两声之后,他趴在铺子上,慢慢说着自己发这么大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