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凡朝众人低头致谢,大家微微一笑,表情马上又凝固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今天的内容是跨越白马狗雄,也就意味着山鹰队要么是创造新的历史,要么是像碎冰块一样被历史碾过。大家都不轻松,或者贴切地说,都很沉重,毕竟创造历史什么的,不是所有人每时每刻都准备好了的。按照刘乾桂的商人理念来说,这是一笔绝佳的、千载难逢的、一本万利的生意,但是亏本,就是赔命。
“总之,我们到峡谷边缘勘探一下地形,再作打算!”岳凡出发的时候刻意瞄了一眼卓玛,她的笑靥像一万年前冰山上盛开着的雪莲花。
第一次近看白马狗雄的山鹰队员们,被彻彻底底地震惊了。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如果不是想着要横跨它,或许山鹰的队员们甚至会觉得饱览胜景死而无憾。
雪光如泼墨,上自开天,下至辟地,一泻千里,有未完而无穷之态。白日如薄冰,光晕零落,静影沉璧,荏苒回转,虽可见犹不可及。幽谷中所谓潺潺,在云端,在风之彼岸,空灵如星,气魄如虹。断情缘,斩红尘,缥缈如隔世,恍惚无回音。
这可不是想办法的时候,所有的心情都被目光抓住了。人的眼睛看到的都是虚像,所以人才会被虚伪指引找寻真实。想驾一叶扁舟,在绝壁中间徜徉;再撑一支长篙,把云朵打捞;装满一船阳光,只为黑暗中涌动的萌芽。
没想到,死亡竟然可以如此美丽,而死亡的美丽恰好在于人类对生的渴望。
阿奴依一直对着“圣光”叩拜,而当众人兴奋地走近“圣光”时,发现那是一条长长的冰棱,将峡谷两岸连起来了。
天无绝人之路就是说的这种情况,阿奴依还在叩首,岳凡和夏洛克却把他高高抱起来。且不说这条冰棱能不能作为通道,至少这种成功的可能性就让人觉得无比欣慰了。
“队长,看来每次只能通过一个人。”夏洛克的语气完全不像在分析危险情况,不仅如此,山鹰的众人脸上都泛起了笑容,只有阿奴依听完说明之后,继续猛烈叩首感谢格萨尔王。岳凡觉得这根冰棱的价值,超越了一切旅行的目的。所以说不能只看结果,因为过程往往是享受和升华的温室。
终于开始要认真地制定计划了,通过的顺序,异常情况的应对措施,保护和支援等等,都是摆在山鹰队员面前的大问题。山鹰队员必须在正午之前通过峡谷,不然阳光一强烈,冰棱随时可能断裂。倒不是说冰棱融化掉,而是不均匀的冰晶的透镜效果,会把阳光聚焦,进而把内部烧蚀出一个个小孔,使得整个冰棱的强度和刚性降低。山鹰的队员第一次集体讨论计划,就连阿奴依都支支吾吾说出自己的观点,卓玛也微笑着点头或者摇头。
都说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而运气就是此消彼长的存在。这根冰棱的出现似乎耗光了山鹰队员的全部运气,当他们还在激烈讨论的时候,大地的轰鸣再次传来。
“雪崩么?”岳凡紧张起来,要是雪崩出现,山体一震动,冰棱就完了。
“不是,似乎是往上移动。”经历过昨日苦战的山鹰脑中只浮现出一个形象,果然,雪狼王从山下奔突而来。
“奶奶的!怎么还有一条?有人养啊!”刘乾桂攥着昨天那只罐子,冰火粉末已然不多了。
雪狼王越来越近,头部和四肢的烧伤映入眼帘。狼王只有一个,死而复生了!这种事情怎能被生活在现代的人们接受!夏洛克拿出望远镜,大惊失色地叫起来:“上帝啊!它死而复活了!”
刘乾桂夺过望远镜一看,狼王的瞳孔灰暗一片,没有任何生气,毛发也像断了水源和养分的枯草,耷拉在肌肤表面。“这是,尸变?”刘青山拿出一个自己也不信的答案出来。
不过雪狼王确实就像一具奔跑的僵尸。它身上的伤口不停地散发着黑色的尸气,奔跑的动作也很别扭。后背上沾了一些寒带水生植物,看样子是昨天掉进了深谷溪水中。“啊!那是……那是罗刹的诅咒啊!”阿奴依大叫起来。传说罗刹临死之时,把自己化为诅咒的黑水,任何沾到黑水的生物都会继承罗刹的凶恶怨念。雪狼王正是如此,只是单纯杀意的载体,它眼里没有任何目标,也无法统率狼群。它一个劲儿地往上冲,再有半刻钟的样子就会逼到绝壁了。
此刻任何解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它到来之前跨越峡谷。怎么办?为了队伍的生存,必须在其他队员走过冰棱的时候负责阻挡雪狼王,这个重任非队长莫属;但是冰棱是否能承受人的重量,这个问题也是必须由队长来探索的。登山队的规矩历来如此,身为队长的职责如此,岳凡没有理由在任何一个情况下选择退缩。可他分身乏术啊,怎么办!
卓玛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独自走到冰棱前,就要匍匐着攀越过去。
“卓玛!不要!”岳凡大叫起来,连阿奴依都吃惊地看着她。如果是要加害大家,怎么会把自己的生命置若罔闻?岳凡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跑过去把卓玛拉了回来:“卓玛,这种事情不能由你来做。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内疚一辈子的。”卓玛没有看他,撇过头任风吹着发梢遮住脸。但是阿奴依却看见了卓玛的表情,他深吸一口气,脸一沉,走到岳凡跟前。
“凡儿,我先过去吧。”岳凡面前正是那个略带威严、让他无法忤逆的阿奴依。
“这……那个……”他在这样的阿奴依面前,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说话。
“凡儿你听着,我一把老骨头了,没了就没了。你还年轻,切记,万事小心!”丢下这句话的阿奴依毅然爬上了冰棱。刘乾桂想来阻止的时候,阿奴依的身体已然离开绝壁数尺了。
“奶奶的!喂!老头,你不想……”刘乾桂谩骂的表情刚挂上面额,立刻又收回了,他破天荒地用敬重目光看着阿奴依,阿奴依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一生可能就一次的勇气,也是值得敬重的。“老头,别死啊!”刘乾桂的目光就像引航星,护送着一路前行的阿奴依。
“好!等阿奴依过去了,卓玛,夏洛克,你们过去!”岳凡红着眼睛下达命令。按照常识,尽量让体重较轻的人先通过,这样存活率会大大提高。
“刘哥你把冰火罐子给我,你也过去!青山哥,你赶快收拾包,只留下必备物品,过去的时候小心点!我来收拾雪狼王,绝对不会让它伤到你们!就是这样,快走!”
对岸传来了阿奴依安全抵达的消息。
大家都把喜悦压在心底,把紧张写在脸上。雪狼王越来越近了,岳凡也是越发焦急。夏洛克为了减轻重量,把长刀铁链等都卸下了,只留了一挂飞镖和一把匕首。冰棱在风中有一些微微的颤动,夏洛克夹紧双腿,咬紧牙关,一滴汗从脸上滑落,径直坠入深谷中。他似乎听到了不属于这条时间线的回声,脑海里某个声音响起,顿时充满了无穷的勇气。
夏洛克过去了,与阿奴依抱在一起。
刘乾桂过去了,与夏洛克和阿奴依抱在一起。
刘青山在冰棱上滑了一下,帆布包翻了一转,杂七杂八的东西掉了出去。不过这也为他减轻了不少负担,他慢慢翻到上面,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爬到对岸,与刘乾桂、夏洛克、阿奴依抱在一起。
岳凡见大家都平安到达,松了半口气,接下来轮到自己了,却觉得总是少了点什么。他四下里寻着,目光在卓玛身上定住了。
“卓玛!你怎么没过去!你怎么还在这里?”
岳凡那份着急没法形容,差点就要涌出眼泪来。狼王就在脚下这一层山道上了,二十丈,十丈,照它这个冲刺速度,几个眨眼就能撞到跟前。一个一个过去肯定来不及了,怎么办?是站在这里等狼王过来跟它拼命,还是跟卓玛一起爬上冰棱赌命?
岳凡的脑内又在演算各种预想画面,他看着卓玛的时候,卓玛用他最喜爱的笑容回应着。
他立马扯出几根回力绳,拴在自己的腰上,又把另一头紧紧扣在卓玛的腰上。他已经没有时间决定要不要和卓玛深情对视,再来个生离死别的吻什么的,也没有任何羞涩扭扭捏捏的余地,考虑用什么角度、什么力度去牵她的手。他像一只坠落的风筝紧紧攥着缥缈的丝线,就算生命终结也不忘自己的使命。
孤单的冰棱上,岳凡背着卓玛奋力前行。狼王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后,追赶着他不断超越过去的生命。茫茫天地间,此刻只有他俩的心跳连为一体。每一次心跳都是特别独立的存在感,他知道对岸有人在拼命期盼,却听不清楚祝福保佑的语言。他背负着自己和别人对生的渴望,咬着牙,把过去现在未来浓缩成身体下方不断掉落的冰渣子,在黑暗的深渊里无尽轮回。
“牵着你的手就是永远……”
此刻又有不合时宜的、完全不是自己风格的思绪冒出来了,趁着遐想的空闲,岳凡仔细体会了十指间流淌的温度,穿过掌心,穿过袖口,穿过脉搏,穿过筋络,在心底烙下暖暖的跳动。回过神来,僵硬而又滚烫的身体机械般地前进着,岳凡第一次体会到命运齿轮的感觉。
齿轮沉重地转动着,那有限的生命却感觉不到任何流逝。
还有一瞬,岳凡的左手就可以够到对岸!
还有一瞬,雪狼王的身体就会砸断冰棱!
岳凡闭上了眼睛,无论怎样的结果,他只需要接受就好。也许生命的美好,就在于人们会意识到它快要终结而倍加珍惜。
不怎么悦耳的破裂声打破几乎寂静的天空,苍白的日光依旧与漆黑的深谷遥遥相望。
“队长!”
“小子……”
“这?”
绝望的叫喊穿越了峡谷上呼啸的寒风,岳凡的指尖轻轻触碰了阿奴依的掌心,却在他瞳孔的倒影里越来越远。
“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