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歌却没有看他,低着头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声音又淡又平静:“你问问晏盛平同不同意,毕竟丢了一条命的是他。”
在座的几个人皆是一愣,表情各异。
就好像没看到一样,顾行歌自顾自地掏出了手机摆弄,并不在意唐清远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就像她之前说的,她跟唐清远之间不过就是一笔烂账,但是无论怎么算,或者是怎么抵消,晏盛平的死亡这件事是绝对绕不开的。
而顾行歌本身也就是不想绕开这件事情。
她那时候才明白过来,爱也好恨也好,在生死面前原来这么不值一提。
正这当儿,大门猛地被人从外边重重地推开,季默言在人的搀扶下闯似的进来,老瞎子气喘得厉害,好像刚被疯牛追了八条街。
盛洪皱皱眉,他打电话的时候,老瞎子的表现甚至说得上平淡,他甚至怀疑季默言已经多少猜测到一点他所谓的侄女和顾行歌的关系,不知道现在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他身边的一个年轻人的目光落在顾行歌脸上,低低地在季默言耳边说了什么,老瞎子点点头,冲着顾行歌的方向哭似的一笑:“行云,你回来了。”
见到这位,顾行歌的表现要平静得多,只是轻描淡写地点点头:“不是自愿的。”
“回来就行,回来就行……”季默言好像长长地松了口气,他突然往前两步,“扑通”一下跪下来,年轻人退在一边。
季默言重重地把头在地上碰了三下,皮包骨似的额头上撞出大块的青紫和血痕,原本一丝不乱、向后梳着的头发乱七八糟地从额前、两鬓垂下来,配上那双无神而浑浊的眼睛,这原本还不到五十岁的人就像是已经行将就木了一样,他高高地抬起头,哑声说:“我对不住你的地方,这三下自然不够,剩下的,以后再算,到时候要杀要刮全凭你,行么?”
顾行歌木然不语,此情此景,多半是让季默言这个风光了大半辈子的人伤心到了极处,那么多年压抑在心里的东西一下子开了闸,奔涌而出,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再也没人能束缚住。
盛洪看不过去,毕竟季默言这样子有点儿像是威胁,这么多人面前,不想让顾行歌为难:“您先起来,有话咱……”
季默言不为所动,梗着脖子不肯起来,又大声而清晰地问了一遍:“行么?”
顾行歌叹了口气,疲惫地抹了把脸:“行,季先生,我说话不当放屁,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了。”
季默言的嘴唇抖动着,他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却不知道绊到了什么,又狼狈地摔在地上,这个号称曾经把整个帝城商业圈踩在脚底下的狂人,其实也不过是个瞎了眼、行动不便的可怜人。那个年轻人赶紧把他扶起来,攀在别人手臂上的季默言肩背弓得厉害,衣服掩盖不住那瘦骨嶙峋的身体,一举一动都带着些颤颤巍巍的感觉。
顾行歌低下头去,不想再看见他,极力忽略自己心里那一点酸涩的感觉。
季默言回头吩咐了一声:“都拿上来,拿上来,让诸位看看。”
各自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几个人这才注意到,季默言身后跟着的几个人脸色都极不好看,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吓过一样。有人从门口进来,手上捧着个盒子,顾行歌猛地站起来。
即使不用看,她也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是宫飞寂,在向他们,不,在向她宣战。
既然如此,也就被怪她先动手了……
蒋天宇带着保镖回到他那小金窟,作为叶锦轩的心腹,他今天心情不错,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忽然,老洋鬼子眼角瞥见自家门口不远的地方蹲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手里拿着一小截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正在那喂一只脏兮兮瞎了只眼的流浪猫。
晚霞落在一人一猫的身上,就连蒋天宇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女孩子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样,伸手在猫头上摸了一下,然后把手里的东西丢了出去,半瞎的猫细细地“喵”了一声,小跑着追了出去。
年轻人抬起头来对蒋天宇笑了一下。
蒋天宇猛地停住脚步,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怎么看怎么无害的女孩子,突然把自己的保镖拽到身前,转身就跑。毕竟是有钱难买老来瘦啊,老洋鬼子大概平时没少泡健身房锻炼身体,跑起来迅捷无比。他这帮保镖们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招来的,业务素质奇高,立刻形成一个半包围似的圈子,把老头子护在中间。
“一帮中国人,抢着给老半个洋鬼子当炮灰。”蹲了半天墙角的顾行歌站起来,懒洋洋地扫了这帮现世宝们一眼,路口突然冲进一群拿着枪的人,正好封上了蒋天宇的退路。蒋天宇这一辈子什么都卖过,害了一辈子人,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前仆后继在武装警察们的枪口下的亡命徒,偏偏自己怕死怕到了一定境界,好像唯恐下了地以后阎王基督什么的给他算账,当时腿就软了,慌不择路地又一头撞回来。
要说多亏了这老东西怕死,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僻静的地方住着,要是在帝城里,顾行歌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带着这么一帮截道。蒋天宇用力一推面前的保镖,指着顾行歌嘶声吼道:“gether!yougit!gether!(抓住她,你这饭桶,抓住她)”
老洋鬼子关键时刻第一反应仍然是欺软怕硬,孤注一掷地叫炮灰们去向独自站在另一头的顾行歌发难。大概这位自称中文大拿的外国同志肚子里还真有几滴墨水,知道什么是擒贼先擒王。
顾行歌当然不是超人,面前一帮一个个膀大腰圆的保镖扑上来,就算是用压的也能把她给压扁了,不过她也没躲。因为这个时候,她旁边的门从里面打开了,蒋天宇愣住了因为打开的是他自家的门。
秦镜和盛洪慢悠悠地从里面溜达出来,后者脸上怎么看怎么带着那么点不怀好意,后边跟着一帮人,随后一个九头身的美女被人押着从里面走出来。女人披头散发,脸上的妆容有点花,见了蒋天宇“哇”地一声哭出来:“达令,达令你不在的时候这群强盗随随便便就闯进来,我害怕……救命达令……”
顾行歌把手伸到脖子后边,轻轻地磨蹭了一下冒出来的鸡皮疙瘩。瞄了一眼蒋天宇那个德行,她忽然觉得这女人心理素质其实挺好的。
秦镜还是一脸卖臭豆腐的似的,笑得足以喜迎八方来客,礼节周全地对蒋天宇说:“先生,有空聊一聊么?”
中国有句话,叫轮回因果,报应不爽。
蒋天宇大概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被人涮了,可能是手下,甚至可能是叶锦轩这样的上家。他脸色灰败,颓然垂下手去。这个时候,蒋天宇到还真表现出了那么点风度,双颊的皮肉抖了几下,他伸出一只手,低低地说:“请。”
不过叶锦轩这种已经不是公职人员的渣滓……能把他当成自己效忠的对象,蒋天宇也是厉害。
黑压压的保镖们以为暂时和平,于是放下了武器,齐刷刷地跟着老大往里面走。
顾行歌本来在旁边,不动也不吱声,靠在墙边上瞅着他们。就在蒋天宇想要尽力保持主人的风度带头走过她旁边的时候,顾行歌突然发难,一脚踹在老洋鬼子的肚子上,立刻收到了一声杀猪似的嚎叫。
后边那几十拿枪的,以嚎叫为号,事先预演过了似的,一拥而上地把蒋天宇的汉奸炮灰们控制住了。女人尖声哭叫起来,蒋天宇死鱼似的趴在地上,打了几个挺没能打起来,捂着肚子疼得直翻白眼,鼻涕眼泪糊得满脸都是:“whwhwhatdoyoumean(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秦……秦……秦,你想谋儿……杀?ohfuck…fuck…”
秦镜好像面有难色地看了顾行歌一眼,无辜地说:“这……这位顾小姐恐怕不是我的管辖范围。”
顾行歌抬头瞪了制造噪音震得他耳朵发麻的女人一眼,双手抱在胸前:“我姓顾,名字你没必要知道,为什么揍你,你也没必要知道,你只需要告诉我,叶锦轩给你的东西,你究竟放在那里了就成。”她一抬下巴,“给我拎进来,别在这阻碍交通。”
盛洪忍着笑看了看旁边被顾行歌这雷霆一眼吓得没了音,只干张大了嘴抽泣的女人一眼,挥挥手:“也请这位女士屋里坐吧,影响不好。”
果然流氓的问题,只有用流氓的方法解决。
顾行歌把蒋天宇往地上一扔,蹲下来,手里玩着一把折叠式的小水果刀,打开合上,合上又打开,轻声细语地问:“没别的意思,就是一句话,叶锦轩怎么跟你联系的,还有就是,他让你等的人,你等的怎么样了?”
蒋天宇看顾行歌的眼神简直就不是在看一个人,他想不明白,这刚才还在那喂猫的年轻女孩子,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副模样,嘴张了张,大概是大脑里过于复杂的语言系统终于崩溃了,什么都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