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老板椅上的中年人说话的语调极其拖沓:“怎么着?我听说叶家那两个小子自己先打起来了?”
“是,原本叶锦轩已经跟晏盛平谈妥了,还准备绑了那个姓顾的丫头,谁知道突然变卦,让晏盛平吃了冷枪。”
中年人伸手摸索了一下,摸到他的狗,轻轻地揉起了狗头,“嗯”了一声,半天才接道:“叶家的这个老四吃饱了撑的么……你不了解他,这小子胆小得很,要真是想弄死他弟弟,自己不会上前线。”
“您是说……”
“他们被人阴了哟,”中年人长叹了口气,“你说叶锦言现在琢磨过来是谁干的了么?”
站着的人一愣:“先生您的意思是,我们其实也替人背了黑锅?”
中年人笑了笑,没吱声。
“对了,先生,其实还有一件事。”
“说。”
“那个咱们打进去的棋子,叫安定的那个人,死了。”
中年人给狗顺毛的手猛地停下来,空洞的眼睛对准站着的人的方向,那眼睛里黝黑深邃得黑洞一般,好像他真的能看见似的,他的声音徒然压了下去,语速也不再那么拖拖拉拉,显得有些神经质:“怎么死的?”
“被人放冷枪打死的。”站着的人犹豫了一下,“先生,据说……打死安定的子弹,和当初打着叶锦言的子弹是同一款。”
中年人沉着脸不说话,半晌,才呼出口气来,摇摇头:“高手,真是高手……他到底是哪边的人?”
随着时间的变迁,也一天比一天冷,空气干燥极了,灰沉沉的天空压在头上,路边尽是行色匆匆的人。季默言还在沉思,那个神秘的枪手,先是一枪伤了叶锦言那么个谨慎的人,又杀了他手上的棋子,现在却又好像突然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再没有过动静。
但他留下的后遗症还在闹腾。
无论自主的还是被陷害的,那几个人到底还是正式对上了。不说别人,就说说那个宫飞寂,他在道上那么多年,毕竟不是白混的,手里的家伙,身后的资本,甚至是人脉他都占着优,说得上天时地利……惟独没有人和。
一开始他憋着一口气,险些把唐清远逼到绝路上,可是就在他想松开这口气的时候,晏盛平却倒戈了这消息一传出来,当时季默言就觉得让人打了一闷棍子,别人或许有疑惑,他自己心里清清楚楚,他唐清远牛、横,仗着什么?
最大的靠山不是别人,就是这洋鬼子,如今明着是别的地方他压着这些人,算得上半个地头蛇,可是晏盛平一倒戈,于他就是釜底抽薪。宫飞寂不显山不露水,这么长时间甚至没露一下爪牙,却没想到一出手就是蛇的七寸。
如果放在多年之前,要和这个洋鬼子和平相处,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他这么个洋鬼子要什么?要的是利益,谁能带给他的利益多,他就支持谁,让谁干。他眼不中用了,可是心还是不瞎,几次底下接触下来,宫飞寂自然能分得清是晏盛平这个酒囊饭袋强些,还是季默言本人能给他的好处更多些。
可是这不是多年之前了,当年一战,叶锦言重创了宫飞寂,现在的宫飞寂就是头发了疯的狼,见了谁就要从谁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叶锦言居然还带着伤从帝城离开了……
季默言叹了口气,扶着身边的人站了起来:“这帝城是要变天了啊。”
在叶锦言对她严密盯梢的情况下从这里离开,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虽然承叔那边已经着手安排了,可是一时半会儿,顾行歌还是离不开这里。
所以她干脆进入了一种死宅模式,需要买东西之类的事情全部交给康远,同时也考虑到自己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虽然很不想这么做,顾行歌还是跟蔡明睿说了辞职的事情。
顾行歌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面前的电脑上。
她看的其实并不是什么账本报表或者是其他的东西,而是一条昨天刚刚播过的新闻,新闻说的是关于季默言给某个慈善机构捐了一大笔钱的事情,顾行歌盯着那条新闻,嘴边的笑容逐渐转冷。
季默言老了,年轻的时候亏心事做多了,手上沾的血也太多,但是直到现在半截身子都入了土才想起来要积一积阴德的事情来,做起来倒是容易,可是也不知道阎王爷会不会买他的帐了。
再说就算是季默言这老家伙想要洗白自家的产业,可是他剩下的两个儿子愿不愿意,这可就难说了。
可是这并不是顾行歌盯着这个新闻的原因,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帝城去,季默言的事情顾行歌暂时还不急着去着手思考。
女孩子关掉了她今天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新闻,然后在毛毯上蹭了蹭之后,开始考虑起和叶锦言见面的事情来。
叶锦言发了短信过来说想跟她见见面,因为有些跟莫长海的消息想给她,就算是两个人分开了,他也不想彻底撕破脸。
莫长海的消息对于顾行歌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因为不在帝城,莫长海也根本不知道她的消息,也就意味着顾行歌没有了从他那里挖点有用的信息出来的可能了。
而更主要的是,顾行歌还想从叶锦言那里打听点儿其他消息。
因为在这里独自一人,总算是冷静地考虑过去的事情,顾行歌大概可以推断出,方修当时做出来那种事情,并非是单独一人的主意,这并不是说他原先在唐清远那边的关系,而是说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在他的身后,给他提供各种消息以及……
各种行动策略。
顾行歌伸手用食指抚摸着自己的下唇,关于这个隐藏在背后的人,她其实有几个想法,但是都苦于没有证据。
但是虽然白天她表现的十分正常,可是顾行歌自己知道,每每入夜,她其实都是睡不安稳的。
又从一个诡异到不行的梦里惊醒过来的顾行歌望着天花板愣了愣后才慢慢回想起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她抬手揉了两把眼睛,然后用力地按了下太阳穴才让自己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刚刚从梦里醒来的感觉仿佛就像是一条在沙滩上搁浅的鱼一样。在日光无比强烈的沙滩之上,她所见的只有满目沙土和刺目的白光。能做的也不过是贪婪的渴求不多的氧气,痛楚伴着呼吸在血管中游走,带着奇异的酥麻感流遍全身。
哪怕再努力的仰头,也只能看到遥远天幕边的那一轮赤红色的太阳,而不是再渴求不过的那一片广袤无垠的深海。
顾行歌转头看了一眼空旷的房间,动作极轻的光着脚下了地,反正整个房子里铺的都是木地板,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现在是水泥地,顾行歌也是照样要光脚下地的。
躺在床上的确在这个时候能让她感觉到平静,可是在这个时候顾行歌的意识拒绝平静。
因为平静实在是太脆弱不过的一种状态了,因为无论再怎么努力的维持,毁灭一切平静的表象,只需要在不堪重负的山毛榉枝头落下最后一片雪花。
在墙边站了一会儿之后,顾行歌觉得自己能够能够冷静下来考虑一些问题了,带着自己的手机轻若无声的摸了出去。
手机屏幕在静谧的黑暗之中散发出莹莹冷光,顾行歌这才发现原来现在不过是凌晨三点,可是这个情况下顾行歌觉得是个人都不可能再睡下去了。
顾行歌就在用手机光芒照着的路的情况下一个人从二楼主卧溜到了一楼的那个大书房,因为窗帘全部被拆下来打算明天送去洗衣房,从整面墙的落地窗望出去正好能看到阴沉夜空中的半轮弯月。
她就这么保持着手撑在桌子上的姿势半转过身子仰望着离这里极其遥远可又看上去那么近那么近的月亮。
周遭的人早就习惯了顾行歌在说话的时候要么是惜字如金、要么就是毒舌到了一个让人心脏病发的地步,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对她提出质疑。
一个人孤独太久总有些相对别人诉说的话,这种话说出来并不指望有谁能给你期望的回答。只是想要把心里堆积了太久的讲出来,说实在的如果这些话长时间不说出来它们会在心里腐败溃烂,最终变成一片连自己都无法直视的泥沼。
倾听这些话的人并不一定要和诉说者有什么相似之处,基本上只要是个比较熟悉的能听见声音的人类就行。
可是顾行歌从来没与考虑过这些,时至今日她已经站到了一个别人无法发出质疑声的高处,她也已经习惯将所有事安排的井井有条不出差错,行动之前就已经确定结果是如何。她的行动是她个人的事情,和他人没有一丝关系,她也从没想过想谁倾诉也没人会理解这些。
看着月亮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想去厨房拿罐冰啤酒回来,可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她就想起厨房里根本就除了自来水以外什么都没有,只好烦躁的挠乱了头发靠着桌子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