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歌。”唐清远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声音出乎意料地很柔和,就好像他们还如同多年之前一样亲密,顾行歌能对他打趣发火,他就如同一个长辈一样纵容着,“这些日子你好像过得很辛苦。”
顾行歌冷笑一声:“寒暄就免了,我也就动动腿脚,东奔西走一下,比不得您老人家机关算尽。要说……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唐清远,跟你比起来,我这边的几个人简直就是准备参加残奥会的。”
“你都想起来了吧?”
顾行歌看着他不言语。
唐清远叹了口气,试探似的往前走了一步,被顾行歌冷冷地喝住:“站住!老实点,要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想弄死你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唐清远无奈地笑了笑:“你要是想弄死了我,就不会看着我把盛洪打晕……行歌,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他把手伸进外衣里,掏出一个破旧的本子,顾行歌的目光集中在那个本子上,微微皱皱眉。
唐清远小心地弯下腰,把本子放在地上,用手一推,推到顾行歌脚底下:“我故意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给你留下了这个,再加上其他人的提示,想你怎么也能知道些什么,不过你不负众望地没注意到。”
顾行歌瞟了一眼脚底下的备课本,挑挑眉:“据我所知,只要是正常人,就有说话这个功能。你有什么话什么事不能明说,非要这么费劲地纠结一番?唐清远,我想不通,你这么前前后后地折腾一通,牵扯进这么多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又图什么?”
唐清远脸上突然出现了某种几乎悲伤的神色,他深深地看着顾行歌,良久,才低声说:“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行歌,我没想到,你的母亲更没想到……”
唐清远顿了顿,叹了口气:“这么长时间了,我不相信你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你为什么不看看这个呢?那才是她真正的遗言。”
“你不用拿死人说话……”
“你自己想想,莫长海为什么一直找人监视着你,你那个继母又为什么一直想从你口里套话出来?”唐清远死死地注视着顾行歌,“而且,你不觉得你的外祖父对你也有所隐瞒吗?”
顾行歌一愣,眉头一点一点地皱起来。
唐清远看了一眼旁边的盛洪,嘴角挑了挑,似乎想笑,却满是苦意:“而且,你要是真的一点都没有疑惑的话,为什么不愿意让他听见我跟你说的话?”
顾行歌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着靠在墙角上、头垂在一边的盛洪,眼神里有不易察觉的迷茫,半晌,她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那本有些破旧的本子,她把盛洪手里落在一边的手电筒拿起来,把本子举高,一页一页地用手电的最强光去打。仔细看去,那些字迹背后,有一些线条和文字若隐若现,极浅淡,以至于她一直都没有能注意到:“这是什么?”
唐清远递给她纸笔:“你母亲做的很隐秘,这上面有我这么多年琢磨出来的东西,你看看。”
顾行歌没有接,她仔细地把那本自己母亲留下的本子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随后坐在墙角,微微拉起长裤的裤脚,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埋在阴影里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用了,你说吧。这上面是什么?”
“你相信一个计划能持续二十年……不,三十年以上吗?”唐清远突然问。
顾行歌沉默了一会,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头,唐清远笑了,指了指她手上的本子:“这东西我本来想烧了,如果你没有跟叶锦言那小子搅合到一起的话当年宫飞寂在帝城风光的时候,不少人为了往上爬,都跟他有了来往,其中不但包括了莫长海,甚至也包括了顾家。”
“为了钱和地位。”
“顾家撤得早,毕竟顾正平那只老狐狸看人很毒,知道宫飞寂不是什么好人,可莫长海不一样,他那个人你很了解。”唐清远顿了顿,继续往下说,“为了这些东西可以不顾一切,牵扯的也就越来越深。”
顾行歌发出一声嗤笑,简单的点评:“傻子。”
“你自己亲眼看到了这一切。”
“我当然看到过,可是我那个时候才多大……你不会想让我几岁的时候就明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吧?”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宫飞寂在当年无比风光的时候销声匿迹了。”唐清远平静地叙述,“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母亲留下的这东西你知道你母亲当年为什么会死吗?”
不知道为什么,顾行歌心里突然紧张起来,她张开嘴想追问,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极了:“我母亲……为什么?”
“因为她知道些她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原谅我没办法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否则我不确定你能不能活下来,”唐清远轻轻地说,“莫长海不放心她,再加上本身他跟李沐就想要你母亲手里的公司,一来二去,也就下了毒手。”
顾行歌的脸扭曲了一下,冷笑出声:“怪不得,怪不得……那天上午我去的时候,她明明都是好好的,怎么下午就突然那么严重了?”
“你其实早就猜到了,”唐清远打断她,转头看了看墙角的盛洪,“只是不愿意相信。你五六年前就隐隐约约的有猜测,可是不愿意细想,甚至为了这个去找心理医生进行疏导……行歌,你是怕如果你相信了这些,迟早有一天,会因为这个犯下弑父的罪吧?”
顾行歌一声不吭。
“你一直觉得,莫长海还是个人,总会有点儿感情,而且你还是他的亲生女儿,不是吗?”
“肖林被提前释放,是你帮了忙?”
唐清远顿了顿,点点头:“是。”
顾行歌把腿放下来,坐直了身体:“我就知道是你,但是为什么,就为了一个不知道为了什么的计划?跟我哥和我母亲又有什么关系?”
唐清远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说不出的悲伤、恨意、嘲讽混在一起,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有些扭曲:“你想不出来吗?行歌,仔细想想你为什么在这里?当年你母亲带你过来的时候,你第一次误打误撞进来的时候发现了什么?某个人又告诉了你什么?”他叹了口气,“连你的这个保护者都能感觉到事情前后的逻辑漏洞,你怎么会不清楚呢?”
“盛洪感觉到了什么?”
“他直觉感到这里面的危险,并且……他似乎知道这里有可能会有人。”唐清远轻轻地说,“那场大火烧得那么热闹,乃至把人烧成了一具看不出面容的焦炭,这里面的书籍却一点问题都没有你说他的妻子为什么不来这里躲一躲呢?”
顾行歌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盯着盛洪,然后低下头,忽然笑了,是那种无声无息的、让人揪心的笑容。
唐清远走了过来,拍拍她的肩膀:“你好好想想吧,以你的聪明才智,有什么还想不到?”他看着盛洪的方向,摇摇头,“他的目的没有他说的那么单纯,只是为了他的任务,他的私信很重,你……”
“闭嘴。”
唐清远叹了口气,忽然觉得眼睛很酸,他扭过头去,狠狠地抽了口气,哑声说:“我……我没想到会这样,行歌,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顾行歌甩开他的手,转过身,重新靠回了墙上:“对不起我?”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的,那拖长的尾音似乎有些颤抖,可是她的目光却坚定极了,“你既然知道,不如以死谢罪?”
唐清远肩膀放松下来,苦笑了一下:“像我这样的人,活着又能有多大的意思?”
顾行歌的呼吸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来,以某种说不清的表情看着他,半晌,才低低地说了句:“走吧,再也别在我眼前出现了。”
唐清远最后又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那样深,却什么也没说地就转身走了,两个人再没有任何交谈。中间隔着很远,影子被手电筒的光打到墙上,说不出谁比谁更颓败。
记忆中男人纵容而带着少许无奈和温柔的笑容,那好像在太阳下干净得会发光一样的白衬衫,那随处泛着冷幽默的言语,那沉默地在指尖点根烟,就好像沉浸在遥远年代的旧事里那样让人心疼……
顾行歌闭上了眼睛,对唐清远,她恨之入骨,但是不可否认的,在过去不知道繁华表象之下的真相的时候,她是真的很信任这个男人的。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那么久远的时候的事情,最近也都一点一点地回忆起来了。
顾行歌有种想不管不顾地痛哭一场的感觉,然而到底还是压制住了,她扶着墙壁慢慢地站起来,再抬起头来,眼睛里没有一点水光,镇定得很,走到了盛洪旁边,想了想,干脆也坐了下来,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打起了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