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歌回到家的时候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散架了,她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在心里把宫飞寂给来回问候了不知道多少遍。
如果在心里问候就能让那个人消失的话,顾行歌有些苦闷地想着,那么宫飞寂大概早八百年就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吧?
“想什么呢,脸都快皱成包子了。”叶锦言一打开门就看到了她这幅样子,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想着要怎么拯救世界。”顾行歌觉得自己现在就只想好好睡一觉,“我去洗澡然后睡觉。”
只不过这个美好的愿望终究只能是个愿望,叶锦言绝对不可能放任她什么都不吃就这么上床睡觉去的。
等到她真的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是被叶锦言盯着喝了粥又吃了东西之后的事了,可奇怪的是,即使睡意仍然浓厚,顾行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盘旋着今天所知道的一切线索,感觉自己手里虽然有线索,可眼前仍旧笼罩着一片浓雾,她没有办法抬手拨开浓雾,去看清后面的真相。
“我还以为你已经睡着了,”不知道瞪着天花板过了多久,叶锦言才推门进来,“还是你已经睡醒了?”
“我不知道,有可能是真的睡了一觉了。”顾行歌往旁边挪了挪,给叶锦言腾出点位置来,“反正就是半睡半醒,谁知道呢。”
“你在想什么?”叶锦言躺在她身边,突然发问。
顾行歌沉默了一会儿:“关于背叛和间谍的一个故事。”
“听起来你并不想告诉我。”
“以后我也许会说,但显然不是现在。”顾行歌侧过身子,往叶锦言怀里缩了缩,“给我讲个故事怎么样?比较和蔼可亲的那种,比如说小兔子和洋娃娃跳舞之类的。”
叶锦言无奈地沉默了半分钟,挫败地开口:“我给你讲讲原来的任务怎么样?”
“这个也行。”顾行歌倒是不挑,一口答应了下来。
虽然好不容易在叶锦言的声音里睡着了,但是一个噩梦却不依不挠地纠缠上了她。
顾行歌觉得一直有那么一个细细的声音,在她耳边哼着歌,一首儿歌,温柔得像是要把她溺在里面。她想起那个下午,也是个这样的黄昏,莫长海挂断了不知道多少次她打去的电话以后,她翘了课一路从学校跑到了医院,亲眼目睹了母亲被主治医生蒙上白布的场景。
她第一次彻底爆发曾经她总是顾忌着母亲而压抑着一切和墨茶馆还翻脸,最后摔门而去……顾行歌不知道,那时候的一切是不是预示了些了什么,或者,注定了些什么。
那天见到顾正平的时候,老人叹息似的说,她的母亲和莫长海相遇太早,早到她还没有足够成熟去处理这样一份倾尽心力的感情。
后来,后来怎么样呢?
后来……母亲死了,哥哥也离开她去了另一个世界。
只留下她一个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顾行歌觉得记忆里好像徒然出了个黑洞,一下子把那些人的面孔全部吸了进去,心里越是接近,就越是想要逃避。
她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心跳如雷。顾行歌按住胸口,也许是呼吸太猛,也许是错觉,她觉得胸口好像针扎一样的疼。
一直抱着她的叶锦言早就被她做恶梦的声音吵了起来,他无声地坐在她的身边,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叹了口气,试探性地把手搭在顾行歌的后腰上,没有被拒绝以后,又慢慢地顺着她的脊柱往上爬,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就像是安慰一只受了惊的猫。等待着她的呼吸和心跳平稳下来,绷紧的肌肉慢慢松弛。
他从未参与过这个女孩子的过去,于是这个时侯,只能静默地坐在这里,用体温告诉对方,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这一夜注定睡不安稳的人,除了顾行歌,其实还有一个
晏盛平独自一个人坐在桌子后边,房间里没有灯他是个不需要光明的人。桌上有一封用淡紫色墨水写的信,说是信,不如说是便签,因为上面只有一句话:“你看着她,想起了谁?”没有开头,没有落款,里面的人称也没有任何的指代。
你看着她,想起了谁?
晏盛平的手却在微微的颤抖。
他的表情极其空洞,浑浊的眼睛不安地转着,脸色灰败。像是刚刚从噩梦里惊醒或者他这一辈子,从未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他的喉咙里突然挤出一声喑哑的吼叫,猛地站起来,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形如疯癫。
什么时候都有不长眼力见儿的,听见动静,门口立刻有人询问:“大哥,怎么了?”
“滚……滚!”晏盛平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被椅子绊了个趔趄,他抓着桌子沿站稳,突然回身,把椅子举起来,用力摔在地上,然后靠着桌子不停地喘着粗气。渐渐的,他安静下来,双肩缩成一团,顺着桌子边滑下来,捂住脸,溢出野兽一样的呜咽。
想起了谁,想起了谁,想起了谁……
这就像是一个魔咒,终身解不去的魔咒。
午夜已过,他的心腹才从外边回来,大概是听说了晏盛平莫名其妙发脾气的事,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大哥,歇息了么?”
屋里没声息,这个心腹等了会,刚要转身往外走,里面晏盛平的声音低低地传出来:“怎么样了?”
心腹皱皱眉,晏盛平并没有让他进去,而且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对头,不还他什么都没问,老老实实地说:“有些古怪,没看见您说的那个人,我们到了约定的地方,只看见小夫人,后来来了一个女人……”他犹豫了一下,“长得,有三四分像叶锦言的夫人,吵了一架,后来我们跟着她的人……跟丢了。”
晏盛平沉默了一会:“跟丢了?是什么样的女人?”
心腹应了声“是”,听不出什么情绪:“没有叶锦言的夫人那么漂亮,看着也没有那么干净。”
“在什么地方丢了的?”
心腹想了想,报了个地址出来:“大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莫名,还有小夫人交代的事情也是,你……心里有数吗?”
半晌,晏盛平也没出声音,心腹低着头,默默地等着,脸上的疑惑越来越重,忍不住轻咳一声提了个醒:“大哥?”
“唔,不早了,你去吧。”
心腹愣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和晏盛平的思维不在一个频道上,他虽然心里仍然疑惑,但作为一个完美下属,还是选择了习惯性的服从,应了一声,没再多问,转身走了。
人世间最可怕的事,不是妖魔鬼怪,不是枪林弹雨,甚至不是死亡而是见到那个不想见的自己。晏盛平窝在自己的卧室里,把身体团成个球,他听着自己的心腹脚步渐行渐远,慢慢地闭上眼睛,脑子里突然就跳进了一个少年。
瘦小而其貌不扬,有点尖嘴猴腮,脸皮下紧紧地包着突出的颧骨,单眼皮,眼珠很小,留出大片的眼白,看上去不那么讨人喜欢,甚至有些猥琐。
他总是习惯于沉默不语,习惯于站在其他人的影子里,习惯于被人忽略。
晏盛平认出了那个少年那个多年前还没尝到权利的味道的,可笑的少年人。
宫飞寂说,他是天生的影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容有那么一点飘忽,好像含着意味深长的东西,又好像只是无心。可是听者却留了意。
晏盛平发现,那些年代久远的事情,他已经很难想起来了,他甚至回忆不起当年唐清远或者宫飞寂等人面孔,唯有顾行歌顾行歌的那双眼睛。
即便是多年前,年轻的女孩子好像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什么都不争不抢……却总有人把那些东西献给她。
就连向来眼高于顶的颜清和,都愿意把她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她,却又不愿意她遭受任何风雨。
为什么她就这么幸运呢?晏盛平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他才是最努力最拼命的那个
他拖着死狗一样的身体回去向宫飞寂复命的时候,他一身是血九死一生的时候,他风刀霜剑地办那些见不得人、也见不得自己的事情时候,贵性格在哪里?她有什么资格什么都不在乎地只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她有什么资格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有什么资格,那样意气风发……
晏盛平想,自己可能永远只是一只隐藏在黑暗里的鸟,看似威武雄壮,没有半点攻击力。他永远也学不会其他人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放肆和骄狂。
可这不代表他不会憎恨。
但他又像是身不由己地一样……被顾行歌的意气风发所吸引,最终形成了一种近乎于病态的占有欲。
笑话……他忽然可悲得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是笑话。
他恨唐清远,恨宫飞寂,甚至也恨能轻易夺走别人注意力的顾行歌,恨过那么多的人,可是最后却发现,最恨的人还是自己,最终连心理都残废了。
你看到她,想起了谁?
当现在的晏盛平看见满眼憎恨的她,想起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