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男讲题的时候语气温 柔得活像 1998 年版《红楼梦》里面的贾宝玉，他有时 候也会给我讲讲他的故事，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双目，好像要被他的温软吞噬掉。 我忘记了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执着于每天都要见到 B 男的，于是我开始做大量的物理 题，找各种机会叫他来家里，那时候的我，不知道 B 男已经成为了我的宇宙里悄悄 植入的一根细苗。
B 男搬走的时候，去市场上买了两条鲤鱼送给了我们家，晚上做梦还梦见 B 男 的温柔笑脸，第二天就被告知新换了班主任，没错，就是 B 男。我坐在教室里傻了 吧唧地跟着同学们一起鼓掌欢迎新老师，却不知道日后该报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他。 都说鲤鱼刺多难剔，隔天晚上我就被鱼刺卡住了嗓子。
第二次依旧约在咖啡店，一上来他就对我郑重其事地做出邀请，他希望我能以 他女朋友的身份去参加他的同学聚会。我对丙男说你还没有彻底赶走我的坏心情， 凭什么让我答应你的请求，再说了你怎么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证明你不是个人贩子。
丙男点了美式纯咖啡和一份糖霜面包，我因为没有带够钱，所以只点了一杯卡 布奇诺。“如果糖霜面包少了这层甜腻的糖剂，大概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了。就像 喜欢一个人一样，因为喜欢，所以他的优点和缺点也就有存在感，就有了意义。”我 小呷了一口咖啡，表示对丙男这番话无感。“这么说吧，也就像我们的相遇，因为某 种奇妙的催化剂，所以一切来得都那么顺理成章。”丙男补充道。
“那么假如一个人在你的生活中扮演着两种角色，一个是曾经，一个是现在，你 因为习惯了他的曾经而无法适应他的现在，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人对于你来说都 没有意义了呢？”丙男对我的这番话显露出了巨大的兴趣，我也很吃惊自己竟然能 把自己剖析得如此透彻。“听出来了，郁积在心底里很久了。”丙男笑了笑，我如释重 负地呼了一口气。
丙男的答案是，要不然忘记他，要不然就彻彻底底地爱上他。听罢吃惊地把刚 吸进嘴里的咖啡吐了丙男一脸，我赶快递给他纸巾，不停地说抱歉。我觉得自己像 是在演戏，怕被丙男窥伺到某种特殊的物质而让真相大解。但是这种故作吃惊状的 表演显然是逃脱不过丙男的法眼。
“你其实早已经爱上他了，对不对？”这种双螺旋似的物质在机体里巧妙地繁殖， 它渐渐随着时间占据了所有敏感的神经末梢，生物电传来的讯息中有他点点滴滴的 影子，无法从睡前黑暗中撤走对他的贪恋，像体内通过一毫安的电流，让所有的肌 肤瞬间紧张硬朗起来。
我拒绝回答丙男的所有问题，他像是找到了问题的源头，然后像拆掉一件旧毛 衣一般，杂乱线头被顺理成章地拆落，现在只要把答案一一串联，真相就会大白。 所以，我是不允许的。
时隔一个星期，我才紧赶慢赶写完了五千字的检讨书。B 男和他女朋友分手了， 消息是从同桌那听来的。我去交检讨的时候，也发现 B 男桌子上的粉红色盆栽没了 影子。这样说，B 男真的和他的女朋友分手了？我心里忐忑着，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伸出手恭敬地把检讨呈交给 B 男的时候，手腕突然一阵冰凉。
是 B 男抓住了我的手腕 ：“晃什么晃，我有那么让人紧张不安嘛！”那种类似于 化学上二氧化氮的物质在细润的软组织里蠢蠢欲动，两种极端的温度相碰撞，我的 眼神无法聚焦到眼前这个人的双眸之上，所以干脆不断逃避着 B 男细锐的视线。
我说过我一直沉迷在 B 男的某些美好的执着当中，当然也可以说是被迷惑着。 比如他那一口白牙和时常爱搞笑的语言天赋，又比如说他干净到反光的皮鞋和做的 一手好菜。因为沉 迷着，所以喜欢才有了意义 ；因为沉 迷着，所以沉陷在迷茫里。 我一直在努力地寻找过去与现在的平衡点，它没有英语语法上过去时和现在时那样 的轻易区分，寻找不到支点，所以心头里的那杆天平才会日日夜夜地不思安宁。
我慌张地抽开 B 男的手，转身走出了办公室。我渐渐忘记了这种一毫安触电的 感觉已经被遗忘了多久，但今天突然地温习，却有些措手不及。
区分一个人的变化，究竟要用怎么样的尺度进行测量？我想我一直是活在 B 男 过去生活里的那个我，那时候的我们联系在一起，很单纯，B 男对于我来说像是白日， 而我像是处在远日点缓慢运行的一颗蓝绿色行星，我们之间没有聒噪的琐事，没有 更深的熟稔 ；而现在的我，叛逆在 B 男现在生活里的这个我，这时候的我们束缚在 一起，很目的，我也像是公转到了近日点，却又恰巧遇上了这几年不遇的日全食，没 有回忆的机会没有更密的交集。我在时间创造的两面世界里痛苦地活着，然后选择 了以逸待劳，安眠于陈年。
最后，我渐渐忘记了这种一毫安触电的感觉已经被遗忘了多久，但今天突然地
温习，却有些措手不及。
本来并没有商量好见面的时间，收到丙男的紧急电话就赶到了老地方。这是唯 一可以帮到你的办法了，你只要在想起他的时候自然地流泪，将眼泪滴落在这株盆 栽里，等到花开放的时候，一切就会回到你选择的答案里。我依旧对这种江湖神道 的方法表示十分之九的不屑，但当看到丙男虔诚的目光，我只好束手就擒乖乖地走 进那微微的十分之一。
但记住最后花开后一定要把花的花盘剪下来交给我，我对于丙男这样的要求有 些不解，但他突然从黑色双肩包里拿出了十个左右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子，里面装满 了大小不一的花盘，不同的花种，但颜色确是统一的橙色。
“这些是我收集的所有坏心情，所有痛苦最后的结局，你必须也要这样做。”我 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花盘，细碎的花蕊在空气中被永久地固定住，我问丙男这些花 盘不会腐烂吗，丙男告诉我因为它们受到了泪水的滋润，所以永远都不会腐化成灰。 我在一颗颗花盘里好似看到了不同人的泪眼，她们极力地睁大眼睛，瞳孔无限放大， 充满了细细密密的尘埃。我半信半疑地思量着我的那朵花是否也是这副模样。
后来我答应了丙男的请求，以他女朋友的身份参加了他的同学聚会。那天的我 和丙男穿着情侣的礼服走在去聚会的路上，我和丙男走了很久很久，我说我走不动 了，就脱掉了高跟鞋蹲在路旁，这时的丙男却依旧目不转睛地向前走着，我怕跟丢他， 慌乱地穿好高跟鞋紧跟着丙男一步一步小跑。
丙男和我相距着十步的距离，但因为眼睛无法快速聚焦的缘故，总觉得丙男在 离我越来越远。远处的丙男停住了脚步，他走到了一扇门的前面，轻轻地扭动门的 把手，然后，我慢慢地看见门外的另一个世界。
“快跟上，聚会马上要开始了！” 丙男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我看见他在门框前踌躇了好久，像是在等待我快步跟
上，他的青色下巴渐渐变得透明，然后他的身前落下无数根橙色的花瓣，从他的发 根开始，也生长出无数根橙色的花朵，此时的他像是一个身着橙色羽翼的独角兽。
看着丙男一点一点地被橙色覆盖，我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觉得我和丙男的大段时光里，我一直在演绎着一个沉默者，我把我与 B 男的 故事巧妙地掩藏在了舌根，我无法接受真相鱼肚白一样地布公于有光的世界里。
——因为这是一份有着复杂阴影面的情愫。 很遗憾我给了丙男这段时光里最后一句对不起，我趿拉着步子，然后坐倒在地
上，脱下了高跟鞋。至此，我还未真正读懂丙男出现的缘由，或许就像是他说的那样， 因为“命运的年轮注定了遇见，所以一切都已经赋予了意义”。
“丙男，对不起，不过选择了就不后悔。”我两只手分别拿着一只鞋子，光着脚 向着与丙男相反的方向走去。但脚下却一阵生疼，被碎石砾划破了脚掌，一种痛到 酥麻的感觉冲上大脑神经中枢，我感觉到我的重量在一点一点地消失，然后和柏油 马路化作了一体。
我做了梦，梦里回到了第二次相遇的最后，我鼓起勇气做出了决定，因为在这 之前我发现我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爱上了这个活在过去又活在现在的 B 男。 那盆等待开花的植物作为教师节礼物被 B 男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花盆让我漆上了 B 男最喜欢的浅绿色。
我注视着乳白色的花蕊，我在想这细碎的精巧之中到底生长了多少不为人知的 情愫，B 男不知道，丙男也不知道。我笃信了丙男的言说，等待这盆花的开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