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堂嫂时,我正在稻田里耘禾。那时日头毒得同火球一样,田里的水都冒着热气。树上的知了不停地叫“热啊,热啊”,叫得我心里极烦躁,觉得更热。娘说:“瞧你堂嫂来了。”堂哥手里挎着篮子,堂嫂跟在堂哥后面。堂嫂穿件水红色的短褂子,下身穿条牛仔裤,头上戴顶白草帽。堂哥同娘打招呼:“二婶,耘禾呀?”娘说:“你们讨菜呀?”堂嫂叫了一声二婶。娘笑着应了,对我说:“你不叫人?”我看了堂嫂一眼,堂嫂清澈如泉水的眼正看着我,我的脸竟红了:“堂嫂好。”我把头顶上的破草帽取下来,藏在身后。堂嫂调皮地笑了,堂嫂露出的牙齿白得像珍珠,晃着亮光,眼睛也更黑了。我的脸更烫了,汗水不停地从额头上沁出来。娘说:“堂嫂又不是外人,藏草帽干啥?”堂嫂笑着走了。娘说:“林子,你今后也娶个同你堂嫂一样好看的女人。村里人都说你堂嫂是画上的人。”
堂哥结婚时,竟让我抱他的被子。我说:“那是小孩干的事。”堂哥说:“你是大人?让我看你裆里长毛没?是你堂嫂要你抱我们的被子。”我们那儿有这种风俗,新婚那天晚上,得有一个英俊聪明的少年藏在房里,新郎新娘“睡下”后,少年抱起他们的被子就出门。门外的人便放鞭炮,新郎新娘就把糖果枣子往窗外抛。抱到被子,新娘就会生一个像抱被子的少年一样英俊聪明的儿子。“是你堂嫂喜欢你呢,你堂嫂想生一个像你一样聪明的儿子。”
原来是堂嫂要我抱她的被子,我应下来,我心里说,今后,我一定要娶一个同堂嫂一样漂亮的老婆。
堂嫂结婚半年后,堂哥就死了。堂哥在鄱阳湖里打鱼,船撞到一暗礁,翻了。
堂嫂扑在堂哥身上哭得死去活来。我那时想,如我的死能换回活生生的堂哥,那我一定心甘情愿地去死。
后来我再没见到过堂嫂笑了。
我去堂嫂家去得也勤了,我想好了许多话安慰堂嫂,但一见堂嫂蒙满寒霜的脸,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只有埋头帮堂嫂干活、挑水,或者砍柴,或者清理猪栏。没活干,就苦着脸坐着陪着堂嫂一起伤心。
晚上,有许多不怀好意的男人在堂嫂屋前屋后转。胆子大的男人就敲堂嫂的窗子,用小刀拨堂嫂的门闩。
我带着我家的狗也在堂嫂的屋前屋后转,一见那些脏男人,我就唤狗咬他们。
因而敲堂嫂窗子的男人少了,但有关堂嫂的风言风语却多了。一听见谁讲堂嫂的坏话,我就恨谁,那谁家晾晒在竹竿上的衣服就掉在地上,衣服上还沾有牛屎、鸡屎,或者谁家院子里的青菜苗被人拔了,再不就是一只鸡无故被人掐死了。
这样弄得人心惶惶的,都说谁也不能再讲堂嫂的坏话,要不会遭报应。
堂嫂说:“林子,那些事都是你做的?”“谁叫她们讲你的坏话呢?”堂嫂说:“别再做那些事,她们爱讲就让她们讲。”我摇摇头。堂嫂抚着我的头说:“林子,听堂嫂的话,别再做那些事,啊?我知道你心里喜欢堂嫂,堂嫂心里也喜欢你,堂嫂不希望你今后变成一个坏人。”“嗯。”我点点头,泪水掉下来了。就在那回,我把堂嫂晒在竹篙上的一只白色的胸罩偷偷地藏进怀里。躺在被子里,我把堂嫂的胸罩放在鼻子跟,我嗅到了一股极好闻的香味。这香味同堂嫂身上的香味一样。晚上,我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梦与堂嫂有关。梦醒后,我的裤头黏糊糊的。
但让我一万个想不到的是娘也说堂嫂的坏话啦。我极生气,同娘吵起来。娘说:“是真的,她同村支书已好上了,村支书天天晚上敲她的门。”娘还不等我去堂嫂家就说:“你别被那个狐狸精教坏了。”
以往我带着狗一般在堂嫂屋前屋后转到12点就回家。这天,我没带狗,爬上了堂嫂门前的鸡公树。等了好久,村支书真的来了。村支书敲了三下堂嫂的门,堂嫂的门开了。
我爬下树,听见村支书哼哼呀呀的声音。
那一刻,我的心刀剜一样痛。我手里如有把刀,准会杀了堂嫂。我的泪水也一滴滴地往下掉。我好想号啕大哭。
我听见我家的狗咬声,是村支书的女人。我敲着窗子说:“堂嫂,村支书的老婆来了。”我说这话的意思是让村支书快逃,别让他女人抓到了,以免伤害堂嫂。
但晚了,村支书的女人已到了门前。女人对两个弟弟说:“你们去守后门。”门开了,村支书的女人同她两个弟弟对堂嫂拳打脚踢,并把堂嫂的衣服扒掉了。许多村人看热闹来了。堂嫂躺在地上,双手护着头任村支书的女人打。我再也忍不住,扑在堂嫂身上,哭着喊:“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们。”我身上挨了几脚。晚上,我哭着把堂嫂的胸罩扔进了粪坑。
堂嫂在村里待不下去了,堂嫂也不想待,她放出风声,想嫁到外村去。
几天后,一个长得挺清秀的男人来了,男人见了漂亮的堂嫂,心里很满意。男人出门时,村里两个女人拦住男人,说:“你想娶那个骚女人做老婆?那今后你得把她系在裤带上。”“她同村里一半的男人上过床。”男人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男人低着头走,我一直跟在男人身后,出了村,我喊住男人:“哎——”男人停下了,看着我。我说:“我堂嫂是个正经女人,堂嫂如果有错,就是她长得太漂亮。”我心里尽管不想堂嫂改嫁,因为那样我再见不到我美丽的堂嫂,但我又希望堂嫂幸福。男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谢谢你。”
堂嫂出嫁的那天,阳光挺灿烂。我跟着迎亲的队伍,一直把堂嫂送到男人的家。男人的房是砖瓦房,家里有彩电,有皮沙发。我为堂嫂高兴。堂嫂今后可过上好日子。我同堂嫂告辞:“堂嫂,我走了,你好好保重。”堂嫂搂住我,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林子,你为啥不早出世十年呢?”我懂堂嫂的意思,我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我激动得说不出话,只咬着嘴唇,拼命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
两年后,我去了广州当兵。退伍后,我一直待在省城,已十几年没见到我漂亮的堂嫂了。堂嫂,你现在过得好吗?你还记不记得我?堂嫂,我好想你,好想见到你。
陈永林小说的特征之一,就是作者主动以自身独有的灵性感悟,咀嚼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不断发掘生命内在的本质。这是一种写作天赋的表现。这篇小说对成长少年的心理描摹得透彻入微,小说以“我”为叙述者,从对堂嫂丧夫的关心,到目睹堂嫂与人相亲的心痛,再到堂嫂被人捉奸受殴挺身而出,直至堂嫂再嫁对堂嫂新丈夫的叮嘱,作者以循序渐进的叙述语言,描写了一个少年对美丽堂嫂纯洁的爱慕之情。第一人称的使用使这篇作品能够轻易步入人性内部,表达心灵间的微妙波动。(常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