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阳初露,我便随着赵谨俞的队伍出发了。
他们这一队人约莫有十六七,除却我和烟雨,均为男子。众人打扮成家仆模样,而赵谨俞穿着庸俗华贵,像个富甲一方的公子哥儿。他们拉了两车货物,装作从江南倒卖丝绸的商贾,低调行事,行了四五日皆是畅通无阻。
午时,我们于一间客栈歇息,烟雨望着我面前丝毫未动的饭菜,忧心地道:“阿持姑娘,是不是饭食不合你的口味?奴婢让客栈厨子重新做些可好?”
我摇摇头:“不必了,我吃不下。”
临桌的赵谨俞听之,换了位子坐到我对面,问道:“怎么了?”
烟雨道:“少将军快劝劝姑娘吧,这几日姑娘吃的都甚少,她身子本就羸弱,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他温和地道:“这几日风餐露宿的,好容易遇着一客栈,又是乡野偏镇,吃食确实不好,委屈你了,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要么,我们在这小镇上多歇两日可好?”
“赵大哥不可,万不要因阿持一人坏了计划。这么些人,在外多一天,便是多一分危险,我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我踌躇了一会,道:“赵大哥,若是对你而言一个至亲至重的人,生了你的气,你会怎么办?”
“唔,他为何会生气?”
“因为…因为你违背了他意愿,不听他的话。”
他想了一想,答道:“既是至亲至重之人,若我违背了他所愿,便一定有我自己的理由,那向他解释清楚不就好了?他定然会理解的。”
我脱口而出:“可他就是不理解啊!”
他望了我一刻,了然的笑了:“阿持,是惹你哥哥生气了么?”
我长大了嘴巴:“你怎么知道?”
他伸手指指我:“全都写在你脸上了,何人不知?”
我有些恼的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他自顾自宽慰道:“既是如此,待此间事了,我便从军中调些靠得住的人送你回家。到那时,他大约气也消了,你再好好给他赔个不是,便无事了。”
我想到阿哥发怒时的脸,有些丧气的点点头。
“说起来,你是哪里人?你家在何处?”他接着问道。
“我家…是南方的一个小地方,那里有大片大片的芦苇,四季如春,终年无雪,阳光永远和煦,湖水永远清澈。”
“哦?人世间竟有这般仙境之地么?那看来到时候你的护卫队里,少不得我赵谨俞的名字啊。”
他笑着,很平淡的说完了要送我回家的话,却惹得我心中一暖,之前阴霾的情绪好了大半。
这时,从客栈门外走来一位小厮模样的人,走近他身旁,低头向他耳边道了一句话,他面上表情立即一喜,随后欢愉地道:“阿持,我们不去井陉了。”
“咦?好端端的,怎的又不去了?”
他压低声音,朝我又凑近了些:“适才探子传来消息,义父已做好万全的准备,今日即会攻打常山郡。这里离常山很近,若无意外,今天夜里我们就能在军营中吃上好酒了。”
“你就这般相信你义父吗?万一他失败了呢?”
他自信道:“义父乃当世大将,既然他老人家开口说打得下来,那便一定打得下来。烟雨,你替阿持收拾收拾,我们即刻启程。”
赵谨俞说得没错,我们快马加鞭,当天亥时果然到了常山郡城下。城门大开迎我们进去,沿路行来,城中百姓皆是欢天喜地的模样,想来他们军队定然是军纪严明,善待百姓,所以才这般倍受爱戴。
至了城中心,军中将领纷纷亲迎赵谨俞,我随他进了一屋室,室中央立着一位长者,虽已是不惑之年,身形却孔武有力,气势更是不立自威。他见了赵谨俞,激动之情喜形于色。
赵谨俞上前跪拜在地:“义父,孩儿来迟了。”
长者急忙伸手将他扶起,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欣喜道:“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赵谨俞情绪亦有些激动:“义父,孩儿此番一时大意,让程炎这厮小人奸计得逞,九死一生,险些丢了性命,多亏了阿持姑娘冒死相救,否则只怕孩儿不能再为国报效,为父尽孝了。”
长者转而朝我道:“阿持姑娘侠肝义胆,智勇双全,相救事宜老夫已在谨俞寄来的书信中悉知,请姑娘受老夫一拜!”
我急急阻止:“万万不可!将军严重了,阿持只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赵谨俞道:“阿持,这便是我常跟你提起的义父,他是当今摄御史大夫、河北节度使,李光弼李将军。”
“早就听闻李将军文韬武略,通书史,晓兵法,知地利,率领军队无往不利,今日得见,实为阿持的荣幸。”
李光弼坦然一笑:“哪里哪里,不过是大家抬举,徒有虚名罢了。”
“李将军太过谦了,就拿今儿来说,赵大哥中午才在客栈里告诉阿持,你们要攻下这常山郡,阿持还不信来着,没想到晚上,就当真在这城中与将军相见了,由此可见将军将才非凡,言出必行。”
“哈哈哈,谨俞,你带回来这女娃可真会说话,为父很是满意啊。”
赵谨俞面上有些红:“义父莫拿孩儿打趣。”
李光弼大乐:“好好,今日我军大胜,又有我儿平安归来,实为喜事,值得庆贺,来人!将备好的酒菜统统呈上,本将军要为我儿接风洗尘!”
“是,将军。”
众人落了座,不多时便有侍从端了盘子一一送上,菜肴丰富,酒味香醇,比之这几日路上的粗茶淡饭,实在使我胃口大开,垂涎三尺。
好容易等李光弼动了筷子,我立时不顾形象的大块朵硕起来,赵谨俞见了此景,禁不住抿嘴笑了笑。
酒过三巡,有一侍卫从屋外进来,至了李光弼身旁低声道了几句话。
李光弼望了赵谨俞一眼,又望望我,欲言又止。
赵谨俞道:“义父,阿持姑娘与孩儿历经生死,孩儿以性命担保,她绝非奸诈之人,义父有话不妨直言。”
李光弼思虑了一刻,道:“今日我军攻下常山,并未费下一兵一卒,实为当地练兵团深明大义,将自己的将领史思义绑来投诚倒戈。如今史思义一心求死,谨俞,依你看,此人应当如何处置?”
“义父常教导孩儿,要知人善用,爱惜良才。孩儿听闻那史思义足智多谋,虽归属史思明麾下,却与其并不交心。依孩儿所见,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义父不如善待此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使其真心归顺我军。”
李光弼颇为满意的点点头:“谨俞所见与为父不谋而合。”随即起身:“事不宜迟,此刻我便亲自前去说服他,你与阿持姑娘一路奔波,想必也累极了吧,还是早早歇息的好。”
“是,义父慢走。”
李光弼走后,宴席很快也散了。我随一侍从至了分配给我的房中,躺在软软的床榻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但只觉着并未安睡几个时辰,便因外边传来嘈杂之声而吵醒了,我打开房门一看,街道灯火通明,众士兵已持刀戴甲,纷纷朝西南方跑去。
我拦住一位士兵,问道:“这位小哥,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史思明听闻我军攻下常山,立即放弃围困饶阳,连夜亲率骑兵直逼城下,誓要夺回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