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今日不出门,只在家里陪母亲玩乐一日,同来的还有梅无香,余者相厚的亲眷朋友,一律改在明日。
但见黛玉穿一件淡紫色窄裉长衫,里面月白色暗花中衣,白绫百褶裙,裙角绣着一朵朵绯色的海棠。清丽的脸上薄施淡妆,乌黑的头发一丝不苟的绾在头顶,斜插翡翠玉凤长簪,凤嘴中衔着一颗红豆大小的黑珍珠。此时同着筱雨楼一同进屋来,袅袅婷婷,风流婉转。对着太妃深深一福,轻声说道:“黛玉给太妃请安,恭祝太妃金萱永茂,秀竹长春。”
水溶不禁暗暗叫好,这一句祝词既应景,又不落俗套,可见林家家学渊源。
只听太妃含笑点头,对着黛玉招手道:“林姑娘快些坐过来。在我们家住了这几日,可还顺心?”又拉过黛玉坐在身边,抚摸着她的纤纤玉指,慈祥的说道,“溶儿说你喜欢清静,见了我老婆子反倒不能住的安心,所以不让我见你,只当我是只母老虎。”
众人听了都偷偷的笑,梅无香不敢就笑,但总憋得脸色通红,拼命用手捂着嘴,只差立刻就笑喷了。
唯有水溶在边上微笑道:“母妃如此说笑话罢了,儿子可不敢这样。母妃当年随着父王征战沙场,英姿飒爽不比男儿,是我朝妇女典范,这可是先帝爷说的。儿子想着,林姑娘独居园子里,咱们都不去打扰她,她反而能随性些。”
“哼,你少在这儿给我灌蜜糖水,你小子心里的鬼,我还不知道吗?你是怕为娘不喜欢林姑娘,一句话驳了你,倒不如不见面的好,是不是?”
“不敢不敢。”水溶深知母亲脾性,她原是武将之家出来的,诗书上一般,性格确实豪爽的,当初若不是自己说黛玉生性娇弱,只怕见生人,所以劝母亲不见也罢。
黛玉忙在一边道:“黛玉在王府住了两次,都未曾来给太妃请安,是黛玉失礼。今日趁着太妃寿辰,黛玉先给太妃陪个不是,请太妃降罪,再给太妃拜寿吧。”
“这孩子,陪什么不是呢?看见你我心里就喜欢,恨不得把溶儿打一顿才好,很该早些让我见你妹妹。”太妃说着,又对着水溶佯怒道。
“这可了不得了,您老竟然为了林妹妹,连儿子都打了。呵呵……”筱雨楼是太妃娘家的侄女,所以在此处并不拘谨,倒还能说笑几句。
屋子里的丫头婆子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太妃也高兴地很,索性拉着黛玉要认了干女儿去,还说以后就住在王府,不要再走了。
黛玉忙收了笑容道:“黛玉原是一介孤女,从小没有父母教诲,有何颜面敢认太妃做母亲?况且皇室之中,认女之事重大,还请太妃收回成命。”
水溶也觉得此事不妥,太妃一认了女儿,黛玉又要去宫里走一圈,原本宫里那些人都忘了黛玉,如此一来又叨登出来了,反而对黛玉的安全不好。于是也劝道:“母妃若疼妹妹,只管留妹妹住下,何必非要母女之名?”
太妃见二人异口同声的回绝,心中一怔,继而笑起来,指着水溶笑道:“你这孩子,跟为娘也动起心眼儿来。你说不认女儿,那就不认吧。为娘就你这一个儿子,你父亲去的又早,少不得我落个宠溺儿子之名也就罢了。”
“太妃可不算宠溺王爷,那时王爷犯了错,太妃不都是一顿结结实实的好打?”筱雨楼在一边坐着鬼脸,羞着水溶。
黛玉听了这话,好奇的看了水溶一眼,顽皮的笑着,似乎对做母亲的打儿子一事不太相信。北静王太妃看在眼里,心中更加高兴。
一时开宴,水溶便叫外边开戏。一班小戏便粉墨登场,依依呀呀的唱了起来。
黛玉初时只顾着听太妃说笑,并不在意戏台上的唱词,后来太妃乏了,歪着吃茶,黛玉细听那戏文时,却是一支《骤雨打新荷》:
绿叶阴浓,遍池亭水阁,偏趁凉多。
海榴初绽,朵朵簇红罗。
乳燕雏莺弄语,有高柳鸣蝉相和。
骤雨过,珍珠乱撒,打遍新荷。
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
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
命友邀宾玩赏,对芳樽浅酌低歌。
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台上戏子尽情唱着,莹润的嗓音和着淡淡的哀愁,把席间的人都听住了。黛玉听着这个,正好对着心事,那一句“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修放虚过。”一句,更是字字警心。
一曲既罢,戏子下去装扮,另换了一个小生上来,另敲锣打鼓的唱起来,黛玉却再听不下去,只暗暗记诵的刚才的句子,越想越好,亦没注意到水溶暗暗看她的目光。
下午申时,宴席方散了,太妃说上了年纪,身上乏得很,让筱雨楼和黛玉自去歇息。
筱雨楼因同梅无香去他们暂住的屋子去换衣裳,黛玉便带着自己的丫头回了桃花居。水溶留下来伺候太妃,倒也省的一会儿再跑回来,反正大家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客气的。
黛玉进了桃花居的门,便觉得脚酸的要命,王府的花园子太大,桃花居又在园子深处,一路走来,可不就很乏了。
雪雁便忙进屋和一个丫头抬了藤椅出来,放在敞亮之处,扶着黛玉坐下,院子里种着十几颗桃树,此时都结了累累的果子,一阵阵香甜的气味在空气里回荡,黛玉慢慢的靠在藤椅上,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姑娘,要不要吃茶?”紫鹃便在边上轻声问道。
黛玉摇摇头,依旧闭着眼睛,浅桃便拿了美人锤来,坐在小凳子上慢慢的捶着黛玉的腿。
“姑娘别睡,这会子太阳下去了,仔细着凉。”浅桃见黛玉一脸倦色,忙在下边说道。
“我不睡,就略歇歇儿。”
“姑娘,今儿瞧着太妃的样子,是极喜欢姑娘的。姑娘真是个有福气的人。”浅桃心中理所当然的想着,总觉得林姑娘跟自家王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如今太妃也瞧出了王爷的心事,自然会为二人做主。
“我有什么福气?我五岁上没了弟弟,六岁上没了母亲,十岁上没了爹爹。如今活到十三岁,还是这样一个人浮萍般的漂泊,无依无靠,孤独鬼儿一个,哪里还敢说是有福气之人?”黛玉听了浅桃的话,知道她话中的意思,但就是不接那个话茬。
“姑娘千万别这样说,凡事都要往后看,姑娘如今在这王府之中,除了太妃和王爷,谁还能比姑娘?若总想着原来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这日子可没发过了。”浅桃听了黛玉的话,忙劝道。
“浅桃,你的父母呢?你是怎么进的王府?”黛玉不愿再说那个,便找了个话题岔开。
“我和轻荷她们三个一样,都是当年太妃收进来的孤儿,在王府长大,从未见过父母是什么模样。”轻荷倒也轻松,她的记忆中根本没有父母的影子,心中只有主子,思想简单所以快乐似乎很容易就抓到了。
“你们都是王妃带大的?”
“是啊,我们从小跟着王妃学武功,后来王妃不教我们了,王爷便请了专门的师傅来,直到姑娘来的时候,王爷才把我们叫出来,说服侍姑娘,便是我们的任务。”
“原来你们四人都会武功?”黛玉惊奇的睁开了眼睛,看着一脸单纯的浅桃。
“是啊,不然我们怎么保护姑娘呢?”浅桃说的理所当然,黛玉却陷入了沉思。
原来水溶从一开始便将自己保护起来,怪不得那晚百里冰川拖水溶照顾自己的时候,他一脸的不屑,“我会护她周全,不过不是为你。”原来这句话真的有原因。
晚间家人来请黛玉过去用饭,黛玉以身上劳乏为由拒绝了。悟出了水溶的心思,黛玉心中有了一丝胆怯,她一想到水溶那温润如玉的笑脸,便有一种想逃的感觉。似乎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一心要逃离这里,逃离他的视线。
晚饭自然是家人送了过来的,同时太妃还派了身边的一个大丫头过来探视黛玉,说了一些宽慰的话,太妃是女将出身,身边的丫头却都细心的很,说起话来体贴入微,黛玉又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太不懂事了些?
丫头离去,黛玉回转身来,看着一桌子自己爱吃的饭菜,心中又一阵阵酸楚。原来虽也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可基本未同水溶碰过面,平日也就这几个丫头伺候着,可他们怎么知道自己平时喜欢吃什么,计较什么?
心中感慨无限,饭也没怎么吃。紫鹃和雪雁见黛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相互对视了一眼,王嬷嬷没有跟来,一时几个丫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紫鹃待要上前劝说,又被浅桃拉住了,黛玉自己闷坐了一会儿,便说出去走走。浅桃忙拿了一件披风给黛玉披上,便陪着她慢慢的走出桃花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