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我不过有些气愤罢了。到底老天有眼,赶在他们上断头台之前被救出去,如此倒也谢谢那些人了。”黛玉长叹一声,既是知道了这事,又如何?自己一个女孩子家,自保尚且不能,又哪里有哪些能力去管那些。
“姑娘,再有几日是荣国府那位衔玉而生的少爷生日,早起又帖子已经送来,咱们去不去?”
“自然是要去的,礼物也不可少了。”黛玉淡淡一笑,若是不去,岂不叫他们生疑?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姑娘是否还要过目?”
“不用了,你看着办就好了,不可太丰厚,但也不要丢了亲戚之间的情面。”黛玉淡淡的看着窗外,不禁想起了宝钗那和蔼的笑脸,亦感叹她心机之深。
这日践花节,黛玉从小受母亲的熏陶,年年这日早起,在花园中焚香祷告,为众花神送行,娘亲说,自己出生那日桃花怒放,自家园子里更是百花齐开,所以,自己从小就与百花有缘。
祭完了花,出了早饭,黛玉便同文墨轩打了声招呼,要去荣国府为宝玉拜寿。文墨轩听了这话,心里自然不痛快,但又无可奈何,只得也溜出府去,自寻乐子。
宝玉的生日,贾母自然是欢喜的,亦早早的叫人接了湘云来,薛姨妈和宝钗也是不能少的。众人又是聚在荣庆堂,单等黛玉。
王夫人已经习惯了黛玉每回都晚到,如今已经用了人家那十万两银子,此时索性不再计较,只淡淡的坐着,黛玉请安时,也不过就一笑了之。
贾母见黛玉一身粉色的衣裙,双环发髻上只带着几颗南洋明珠做装饰,其他花簪一概都无,却更显得她明眸皓齿,粉腮樱唇,十分的可爱。于是更加喜欢,依然把黛玉拉在身边,左一个玉儿,又一个心肝儿的叫着,席上新鲜时令的瓜果,自己拈了,总要先给黛玉吃一口,那一股疼爱之情,在众人面前做到了极处。
黛玉一如往日,总是偎依在贾母怀里撒娇,惹得众人又爱又妒,再加上凤姐儿在一边凑趣儿,简直没把王夫人给活活气死。
玩笑了一会子,黛玉便笑道:“瞧我,只顾跟老太太说话了,二哥哥的寿礼还没呈上来。”说着便看雪雁,雪雁忙送身后春纤的手里接过了一个锦盒,上前说道:“那些寿桃寿面已经交给外边管家了,这是我们姑娘单给宝二爷的,请二爷笑纳。”
贾母见那盒子金贵的紧,便在上面笑道:“是什么好东西,也打开让我这老婆子瞧瞧。”
宝玉便含笑打开,众人看时,却是一块白玉雕龙螭纹笔洗,纯朴的古玉一看便是上好的玉料,龙螭纹雕刻的栩栩如生,更为此物增加了几分价值,只是行家一看便知道,这是当代的玉器,并非古玩。
仅仅是如此,众人亦都感叹林姑娘的贺礼名贵,因为宝钗等人,每人或字画,或针线,都是出于自己之手,便是宝玉的舅舅王子腾,倒是叫人送了一套文房四宝来,或可与这个相提并论。贾母见了,已觉得脸上无比的光彩,又说黛玉不该这样破费。
黛玉含笑道:“论理,我母亲是二哥哥的亲姑姑,也是至亲骨肉,如今只是母亲不在了,若还在时,只怕会说这个也太简慢了。如今只求二哥哥和二舅母,看在母亲的面上,恕我没有更好的东西吧。”
贾母一听这话,又心生感慨,就是王夫人,也不得不说几句客气话。总要面子上过得去才好。而宝玉听了这话,便暗暗的落下泪来,想黛玉如花蕾般的年纪,便失了双亲,自己一个人撑着门户,到底有多少辛酸,谁也不得而知。
众人见这样,忙又捡着热闹的话题说笑了一阵子,外边管家进来回那边宴席已经好了,请老太太姨太太并姑娘们入席。
贾母方含笑拉着黛玉的手,出了起居的屋子,去那边正厅,依次做好。一时便叫开宴,对面早就搭好的戏台上,小戏子们依依呀呀的唱起戏来。
黛玉坐了一会儿,便觉得身上不自在,跟鸳鸯说了一声,便悄悄的退出来,到外边透透气。
雪雁眼尖,忙悄悄地跟出来,赶在黛玉身边,上去问道:“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并没什么,只是嫌里面聒噪的很,要出来清静清静,透透气。”黛玉一边说着,一边坐在抄手游廊的栏杆上,看着院子里的花草。
“那我去叫人弄点水来,给姑娘洗洗脸吧。”雪雁见黛玉神情恹恹的,想让黛玉净净面,也好提点精神。
“好吧,你亲自去弄,要干净些的水,别让她们混放东西。”黛玉知道,这里的姑娘们洗脸,总是把水中放些香露之类的东西,以图洗完脸后,尚余阵阵香气,自己最烦那些,所以特特的祝福雪雁。
“知道,奴婢连这个也不知道,可白跟了姑娘一场了。”雪雁笑笑,转身下去。
黛玉无聊的看着院子里的花草,渐渐的闭上了眼睛。方稳定了心神,却听见那边一声尖利的声音骂道:“你这蹄子,叫弄洗脸水,怎么这会子还不来?”黛玉听了,心生厌烦,抬眼看去,那指着小丫头骂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宝玉房里的大丫头袭人。
而那小丫头低着头,一边哭道:“花大姐姐,我刚提了一壶水来,因为鹦哥儿姐姐要去了,所以宝二爷的慢了些。”
那袭人一听是鹦哥儿要去了,方要作罢,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又问道:“你别浑说,如今鹦哥儿不过是老太太房里的二等丫头,这弄水洗脸的事情自然是琥珀她们,怎会轮到她伺候?”
“不是我胡说,刚才是鹦哥儿姐姐带着林姑娘的丫头过来,说要洗脸水给林姑娘,所以我先给他们了。”
“混账东西,连个轻重也不分了。”袭人骂了一句,转身走了,那小丫头赶忙拿着水壶去打热水去,一溜烟儿跑了。
这里黛玉心中十分的不快,这袭人平日里倒也温和,只是背地里如此可恨,还说那小丫头不分轻重?难道在这里,只有宝玉是为主的,其他人不过如草芥一般?
正想着,便听见那边雪雁笑道:“姑娘等急了吧?这会子热水正缺呢,我好不容易弄了点来,也就在这里吧,在咱们自家,哪里这样费事。”一边说着,身后的雪鹭便拿出随身带的巾帕之物,黛玉用清水洗了脸,又接过雪鹭手中的帕子擦干净了,方问雪雁道:“你跟鹦哥儿很熟?”
“是啊,她是老太太房里的二等丫头,平时也没什么事,只做做针线活,那些眼皮子底下的事都轮不到她,不过奴婢瞧她,倒是个实心人,所以每回来,都与她说几句话。”雪雁一边将残水倒掉,一边回头说道。
“倒也罢了,一会儿你叫她来我见见。”黛玉想着,那袭人此去不知道会不会为难鹦哥儿,心中便有点隐隐的不安,好好地一个人,又为了这点子事受闲气,这世上的人做事,有时也忒绝了些。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吃不准将来不会在人家脚底下过活,怎么彼时就会这样嚣张起来。
正想着,却听见有人嘤嘤的哭着跑过来,显然是没想到游廊里有人,便直冲过来,不想正好撞到雪雁身上。
雪雁便忙扶住她,奇道:“鹦哥儿姐姐,刚才还好好儿的,这会儿怎么了?”
“哦,林姑娘在这里呢,怪不得老太太找不到姑娘呢,这里风口,别坐久了,快进去吧。”鹦哥儿见黛玉在此,忙站稳了脚步,一边用帕子擦着泪,一边说道。
“你叫鹦哥儿?”
“是,奴婢鹦哥儿。”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圆脸,大眼睛,双丫髻,水红中衣,青缎子掐边背心,是贾母房里二等丫头统一的服饰,人长得不是很漂亮,一眼看去没什么出众的地方,然黛玉心存感激,此时却看她十分可爱。
“好个丫头,今儿你为了我受委屈了。”黛玉一边说着,便伸出手来,将鹦哥儿的手拉住。
“瞧姑娘说的,我们做奴婢的,有什么委屈的去处?怎么敢当姑娘这话。”鹦哥儿听了,忙给黛玉行了个万福。
“好了,有些话我也不用明说。”黛玉说着,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便站起来,拍拍鹦哥儿的手,转头对雪雁道,“咱们进去吧,在外边坐的太久了。”
雪雁答应一声,将手中的脸盆交给了雪鹭,便跟在黛玉的身后进屋去了。
鹦哥儿看着黛玉的背影,对面前的雪鹭叹道:“也就是林姑娘,跟奴才们说话都不摆主子的谱儿,哪像我们这里,就连等级略高一点的奴才,也会见人下菜碟儿,整日价媚上欺下的。”
雪鹭听了笑道:“凭他怎样,总说不过一个理去?姐姐占住了理,还怕什么?”
“理?傻妹妹,这府上,那理都是握在主子的嘴里,我们做奴才的,还能占住什么理?”鹦哥儿轻声一叹,接过雪鹭手中的脸盆自往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