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姐姐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东西来?”
“你我姐妹一场,明儿你要出嫁了,我自然要送些贺礼,不然将来你进了卫将军的门,我可要去串个门,说个话的,你的家人再说:‘我们奶奶不在家,您改日再来。’的话,我的脸可往哪儿搁呢?!”黛玉拿着腔儿,取笑着湘云,湘云早就红了脸,不依不饶的闹她。
紫鹃便将带来的箱子打开,史鼎夫人细看时,原来是紫金长簪六对,玉簪六对,猫眼石,绿松石,石榴石,蓝宝石的坠子各一对,一共四对,相同质地的戒指四对,手链四条。另有四季衣服各六套,瓷器八件,玉器六件。
“如此丰厚的东西,我们如何敢收?公主太破费了。”
“这些话说着,我听着别扭,婶子也是从我们这个年龄过来的,谁还每个亲朋好友?云丫头同我,原就是老太太连着,有一脉血缘在,论起亲来,也就是她和我是个沾亲的姐妹,这样的姐妹,我却再也找不出一个来,若论友情,她为了我,不惜担下‘妒妇’之名,我不过拿出些东西略表我的心意,婶子只管收下,明儿随着她一起送到那边去也罢了。”黛玉想起湘云那日对这卫若兰大声叫喊,便忍不住发笑。
“林姐姐,你还只管说这些,那一日,那人……”湘云正想说,那人那日还轻薄我,可一想到她婶娘在一侧,忙收住了话。
黛玉瞧见湘云倏地一下红了的脸,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笑笑,对史鼎夫人道:“婶子,我们姐妹这么久没见面了,今晚要说一夜,明儿看着她上轿才行。”
“既然这样,臣妇这就叫人给公主收拾屋子,只是这……公主怎么住呢?”忠靖侯府邸如今不过是个空架子,原来的威风早已不在,公主驾临,且要下榻,可怎么安排呢?
“婶子不用着急,我今晚只同云丫头睡在一起就好,我用的东西,也都带来了,让我的丫头去收拾,请婶子给我准备点吃的也就罢了。”黛玉笑笑,如今看着发窘的史鼎夫人,心中到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这才是实实在在生活嘛,那些只懂得算计的人怎么会知道人生在世的美好?
“啊?这个没问题,我这就去准备。”
“婶子,千万并弄得太复杂,林姐姐只喜欢吃点简单的扬州小菜。”湘云忙道。
“好,知道了。”史鼎夫人笑笑,转身退下,这两个丫头只想自己说悄悄话,自己又怎会看不出来?
“林姐姐,走,咱们到我屋子里说话。”湘云拉着黛玉去了自己的屋子,待嫁的女孩儿自然有自己要说的话。
而荣国府的上房里,薛姨妈一脸怒色,正在同王夫人说着另一件事情。
“如今二房真是太过分了,姑娘出嫁,竟然住在别人家里,也不怕人家笑话。”薛姨妈自打知道宝琴在林家住下,心中便一直恨恨的。
“妹妹消消气,她爱在哪里出嫁使他们的事情,咱们这这边已经够乱的了,哪里还去操那些闲心?”王夫人手中握有四千两银子,心中有了底,知道薛姨妈是在为宝钗和宝玉的婚事着急,便劝着她。
“哎,我哪里想操那些闲心?还不是没办法。”
“妹妹,我知道你为这宝丫头的事情,心里不痛快,原来我们这里修那省亲别墅的时候,原是用了妹妹的三万两银子,然此时这边也难过的很,如今又急着给两个孩子办喜事,倒是委屈了他们二人。我昨儿将我用不着的东西典当了一些出去,凑了几千两银子,妹妹尽管放心就是了。宝丫头的衣服头面,我都已经着手准备了,等齐全了,便叫人送过去。”自古以来,有钱的是老大,此时王夫人手中有钱,自然有些财大气粗的样子。
薛姨妈听了这话,心中到底平和了些,叹了口气,又道:“到底是姐姐家,如今我们只剩下一两间铺子维持生活,连老宅子都租出去了,这日子过得,哎!”
然王夫人听了这话,未必就信以为真,原想着她们家怎么也还有十几万的家产,只是如今在这里哭穷,不过是想在宝钗的嫁妆上少出钱,变着法的把那三万两银子要回去罢了。于是微笑道:“妹妹何必如此,日子总有好起来的那一天,如今宝玉也知道读书了,明年春闱他便参加应试,到时候果真中了,咱们也好有个奔头了。”
“姐姐这话说得有理,都说宝哥儿如今长进了不少,都是姐姐的福气使然。”
湘云出嫁后不久,贾政回京,荣国府也草草的将宝玉的婚事办了。当时老太太已在弥留之际,贾政心中茫然失措,在宝玉的婚事上也没讲究什么,不过晚上用一顶轿子接了来,按照南边的规矩,点了十二对宫灯,吹着昆曲细乐,请了族中众人吃了几杯酒,倒也罢了。
因为贾母病着,宝玉又发奋读书,宝钗抬过来那晚又犯了病,所以宝玉便只在外书房歇息,到底也没有圆房。
这日贾母病重,眼看着就要断气,鸳鸯忙叫人把家舍贾政等人请来,宝玉宝钗李纨凤姐儿等人自然也都围在床边。贾母睁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嘴张了又张,到底也不曾说出一个字,便闭上眼睛,永远的离开了人世。
众人无不悲啼,连那些丫头婆子也都想着贾母平日宽于待人,对下人从不苛待,一时都淌眼抹泪。唯有宝玉淡淡的,不悲不喜,反而轻声叹道:“是该离去的时候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只当他心中难过,又犯了傻病,于是忙叫袭人扶了他回房去。
因为加家道艰难,贾母的丧礼一切从简,倒是湘云和黛玉二人都系贾母的血亲,不得不通知,如今二人身份不同,贾府更不敢怠慢。
这日黛玉来凭吊贾母,在荣国府门前下了车,想起当初自己第一次进京,来拜望外祖母的时候,那种情景,那种气派,如今确如泡沫般破灭,无影无踪,心中便一阵阵凄然。
贾府如今只有原来的几房老管家还在,那些所谓的家生子奴才大部分都放出去自谋生路去了。林之孝家的在二门迎客当差,见黛玉一身素色衣衫,水蓝色茧绸中衣外罩月白色坎肩,腰里系着一条浅绿色杭绸长裙,头上并没有过多的簪环钗串,只有一根东珠银簪并两个粉色珠花,只是形容身段已经不比原来的小女孩儿模样,却已经是倾国倾城的绝世红颜。林之孝家的纵然是在贾府当差数十年,见过很多大世面,依然被黛玉的容貌震惊,一年多不见,黛玉竟然出落得如此美貌。
“哎呦,这不是林姑娘嘛。”林之孝家的忙上前请安。
边上的浅桃不等她俯身请安,便怒道:“放肆!靖琳公主的姓氏,也是你这等奴才胡乱说的?”
林之孝家的大惊失色,暗道不好,原来自己只顾着想黛玉的美貌,却忘了她如今已经是公主,比不得往日可以任意放肆,于是忙跪倒在地,大声求饶道:“奴才的是猪脑子,见了公主只顾着高兴,失了国体,请公主恕罪。”
“哼,外祖母没有了,你有什么好高兴地?”黛玉冷冷的哼了一声,抬脚便往里走。
“公主……”林之孝家的只顾着浑身打颤,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掌嘴!”浅桃却不管那一套,犯了宫规,自然要惩治,于是丢下一句话,回头又吩咐一个小宫女道,“你在这儿看着,不许这奴才作弊,掌嘴至公主出来为止,停一下也不行。”说完便紧走几步,跟着黛玉进去。小宫女便淡漠的站在这里,冷冷的看着林之孝家的自己掌嘴。
黛玉一行人早就浩浩荡荡往里面灵棚而去。
靖琳公主亲自来吊唁,这是贾府合族莫大的脸面,全家上下从贾赦贾政起,到贾兰贾环等毛头小子,无不工工整整的排成队,在院子里给黛玉请安。
黛玉站在门口的飞檐下,看着地上大小老幼的十几口子人,心中冷笑道:“原来外祖母还有这许多孝子贤孙,只是这丧事外边瞧着也太失了体统。”
贾政忙磕头,战战兢兢的回道:“如今家道艰难,已经倾尽所有。”
“舅舅又不当家,怎么知道已经倾尽所有?”黛玉淡淡一笑,便抬脚往前,“连外甥女也知道,原来老太太的东西,都是早早的预备下的,即便老太太得事情出来,也都是齐全的,可如今瞧着,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吧?”
“这……”贾政心中一惊,这几年自己不在家,都是王夫人在家管事,再就是贾琏夫妇二人从中协助,其中内情自己毫不知晓,但细细算来,的确不至于如此。
黛玉却不多言,早就一路往前,直奔停灵所在。
贾政忙起身相随,只怕里面又失了礼节。
且说老太太的棺木原是供在大观园的嘉荫堂里,一应男客都在荣国府作息吃茶,女客便都去了嘉荫堂后面的三进厅厦。此时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凤姐儿,尤氏和宝钗众女眷都在里面举哀陪灵。黛玉便拿着帕子,一路哭着进来。到得贾母灵位之前,接过边上丫头递上来的香,对这灵位拜了,将香插到香炉里,又往火盆里添纸钱。其间哀哀凄凄,哭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