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强调的是,许多思想病态化是由二歧化引起的,与蕴含丰富的、整合统一的、协同一致的思维恰恰相反。二歧化是将融合成整体的东西分成几份,变成多种不同的东西,但这些被分开的东西似乎还是一个整体和自给自足的存在物,但它实际上是分隔开的和孤立的散片。然而,胆识和审慎却可使二歧化也能彼此结合在一起。和审慎保持整合状态的胆识在同一个人的内部非常不同于未经锤炼的胆识(仅仅有胆量),后者会因此转变为鲁莽和缺乏判断力。
有健康胆识的人的明智审慎不同于和胆识分割开的审慎,后者往往是一个残疾人或一个瘫痪的人。优秀的科学家必须是既能多变又具有极强的适应能力的人,也就是说他必须在需要时能审慎和怀疑,而在另一种需要时又能敢想敢做。这听起来有点像对一位直觉的厨师的不十分有益的介绍,说他能“恰当地调味,口味不咸也不淡”。但科学家的情况有所不同,因为对于他来说,有一种判断“恰当用量”的方法,也是发现真理的最佳方法。
在这里请注意一下,“癔病倾向”和“精神分裂倾向”两者对于全面发展、多才多艺和灵活柔韧的科学家都是合乎标准的条件。两者和他的人格的其他方面不是分割开的,也不是病态的。很难设想极端的癔病患者、极端的精神分裂患者想成为或能成为科学家。极端的强迫症患者可能是某种类型的科学家,或至少是技术专家。
通常的科学家和革命学家之间的区别只是在于成熟度不同而已,就好象区分少年男子与成熟男子一样,仅此而已。男性关于未来应该成为怎样的人的想法更适合“通常的”科学家形象,更接近强迫症性格、实际的技术专家,而不是伟大的创造者。
如果我们能更进一步地理解少年对成熟的误解和真正成熟之间的差异,我们就能更好地解释为什么会有对创造性的深深畏惧和抗拒病态恐惧的防御。这又会使我们明白,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内部都会有针对我们自身自我实现和我们自己最高命运的永恒斗争。女性更容易把不成熟理解为一种癔病形态,但这和科学家的造型关系不大。
男孩在进入青春期前后,往往会有一种心理矛盾,他们既留恋童年时代又渴望成熟。童年期和生长期两者各有乐趣又各有不利条件,但生物学和社会都不容他自由选择。他作为一种生物事实上是在生长着,而社会一般总是要求他遵循文化传统。
也正是基于此种原因,他不得不强迫自己脱离对父母的爱,而这类情况在我们的社会中广泛存在。这是一种拖他倒退的力量,他与它作战。他力图达到既独立又自由的境地,不再依赖女人。他要与男人为伍,成为他父亲的一个独立自主的合作伙伴而不是尽责的孝顺的儿子。他认为男人是坚强的、无畏的,不受困难和痛苦的干扰,能摆脱情感的束缚,有权威的、火性子的,发怒时令人生畏,是能震撼世界的人物、实干家、创造者,是世界的真正主人。所有这些他都力图做到。他淹没自己的畏惧和胆怯,自然是以他的抗拒病态恐惧的防御手段做得过分了,不能拒绝任何挑战或挑逗。他爱招惹女孩,吓唬她们,使她们心惊肉跳,不论小女孩还是大女孩都不放过了,并以此为乐。他禁戒温柔、爱的冲动、同情、怜悯,力图成为坚强的或至少显得坚强。他向成人宣战,向当局、向权威、向所有长者开战,因为最根本的坚强品质就表现在不畏惧长辈上。他努力想把将统治自己一生的长辈甩到永远看不到的地方,甚至从自己的心灵中驱逐出去,尽管他仍然感到有一种依赖他们的思慕之情。当然,这些长者在某种程度上仍然是真正的统治者,并认为他是一个非常需要照顾的孩子。
如果我们平时留心对周围事实的观察,那么就会发现这些概念的存在并在我们面前展现。例如,我们可以在牧童骑士的形象中发现这些概念,在顽固的浪荡子或帮伙头子,在“无畏的福斯迪克”型的密探,在联邦调查局的调查员,或许在许多“运动员”那里也能发现它们。
在这里,我们来具体讨论一个例子,看看典型西部电影牧童骑士形象中的演出和幻想因素,牧童骑士荣光之梦的最突出特征全都显示在影片中。他即无畏、又坚强,“自行其是”。他杀人不眨眼,而且是以一种神奇的、满足愿望的方式干的:他从不会失误,而且没有血迹、痛苦困境。除他的马以外,他不爱任何人,至少他不表现出他的爱,除非是在最轻描淡写的、暗示的、与英国人相反的方式中表现。他更少有对女人的浪漫或温柔的爱,在他的眼里,女人不是娼妓就是“良家妇女”。他在一切方面都可以想象为远离同性恋脂粉气的另一极,而在脂粉气的王国中,他融入了一切艺术、一切文化、一切才智、教育和文明。所有这些在他看来都是女子气,包括洁净、任何一种情感、面部表情、秩序或宗教,或许愤怒除外。古怪的牧童没有孩子,也没有母亲、父亲、姐妹,但可能有兄弟。这里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虽然有大量凶杀,但很少有流血、残废或剧痛。这里往往有一种统治的等级,或良好的秩序,而作为主人公的英雄总是在等级的顶端俯瞰一切。
只有在年龄上和在人格上发展都成熟的人,才能称为是一个真正成熟的人。简短地说,是不会被他的“弱点”、他的情感、他的冲动、或他的认知吓住的。因此,他是不会被一般少年称之为“女子气”的特征吓住的,他宁愿称这个“女子气”为人性。他似乎能接受人性,因此他无须在他自身内部反对人性,无须压制他自身的各个部分,正像一位斗牛士所说的那样:“先生,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表现男子汉的风格。”这是对于人自身本性的这种接受而不是迎合某一外部的理想,是成熟的男子所特有的品质。因此,他也完全没有必要再去努力证明什么,这也是经验开放态度特有的品质。矛盾心理解决以后的状态也是如此,即能全心地爱,不带有恨或怕的色彩,没有控制的必要。为了更深入我们的论题,我还要说这也是完全献身于一种感情,不仅指爱的感情,而且也有愤怒和迷恋之情,或完全沉醉于一个科学问题。
感情成熟的特征与所能发现的有创造力的人物的特征有很密切的关系。例如,理查德·克莱格曾证明,在托伦斯开列的有创造力的人物的人格特征和我以前曾经开列过的自我实现的人物的特证有几乎全面的重叠。实际上,这是两个几乎相同的概念。
在这里,只需要举一个例子,便能够说明值得我们忧虑的和担心的一般科学家表现出的不成熟的特征问题。现在,让我们审查一种对控制和排斥过分强调的态度,这是我在讨论少年的不成熟时做过说明的。这些少年对于所有一切他们担心像是软弱或女子气的品质不采取压抑和排斥的态度。过度防御、过度强迫或“不成熟的”科学家也是如此,如同他对自己的冲动、感情等基本动力与不信赖相应,在他对控制的强调中,这样的科学家往往倾向于排斥,设立障碍并紧闭大门,倾向于猜疑。他也很容易对他人的缺乏控制产生厌恶感,冲动、热情、异想和不可测。他很容易变成冰冷的、节制的和严厉的。在科学中他宁愿要坚强和冷静,直到使这些概念成为同义词。显然,这样的想法是切题的,应该受到远比过去更为细致深入的考察。
可以这样说,所有的创始者所关注的都是复杂多变而非简易的,是神秘和未知而非已知的,向他提出挑战的是他还不知情的什么。在他已知答案的谜中,他还能感到有趣吗?一个已知的谜不是谜。正是不知才使他入迷并跃跃欲试,神秘的东西要求他解答。它具有“要求的品格”,它在向你招手,吸引你,诱惑你。
科学开拓者的感情是最早进入某一未知荒原、未知河流、生疏峡谷的探索者的感情。他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何处,他没有地图,没有先行者,没有向导,没有老练的助手,几乎没有一点暗示或定向点。他所采取的每一步骤都是一个假设,不知是对还是错。
不过,指责侦察兵几乎极少用“错误”一词。一条已探明的盲径不再是一条未探明的盲径。没有任何一个人需要再对它进行探索。假如要在一条河流的左右两条支流之间进行抉择,并曾试探过左边的一条却发现它是一条死水,但他并不认为他的选择是一个过失或错误,他肯定不会有任何内疚或悔恨的情感。如果有谁责备他没有证据就做出抉择或不能肯定就前进,他一定会大为吃惊。他这时或许会指出,按照这样的原则和这样的规则,任何荒原都无法探查。这样的原则在再探索时是有用的,但在初探时是无用的。
总之,适用于定居者的规则是不能同时用来约束探险者和侦察员的,因为两者的任务不同。在功能上适用于一方的规则对于另一方却不适用。知识“最后”阶段的标准决不能用来衡量知识开始阶段。
走自己独创的路
几十年以来,人们越来越多地注意到“常规”科学的缺陷和罪过。但是除了林德的卓越的的分析外,人们几乎一直忽视对于导致这些过失的根源的讨论。其实,传统科学特别是心理学的许多缺失的根源在于以手段中心或者技术中心的态度来定义科学。
所谓手段中心,指的是一种对待科学的倾向,认为科学的本质在于它的仪器、技术、程序、设备以及方法,而并非它的疑难、问题、功能或者目的。
简而言之,手段中心将科学家与工程师、内科医生、牙科医生、试验室技师、吹玻璃工人、尿液分析家、机器看管人等等混淆了。
在思考的最高层次上,手段中心往往呈现为一种特殊的形态,即将科学与科学方法混为一谈。如果着重强调精微、醇化、技术和设备的不同避免,通常会产生这样一种后果:课题和一般创造性的意义、生命力以及重要性遭到降低。几乎每一个攻读心理学博士学位的学生都懂得这在实践中意味着什么。
实际上,无论一个实验多么无足轻重,但只要在方法上令人满意,它就很少受到批评。而一个勇于向理论基础挑战的、有突破意义的问题,由于可能会遭到“失败”,常常尚未开始被检验就被批评所扼杀。
的确,科学文献中的批评似乎通常只是对于方法、技术、逻辑性等的批评。在我们熟悉的文献中,没有哪一篇论文批评另一篇论文无关紧要、过分琐碎或者意义不大。
所以说,传统上对学术论文的主题要求得并不高,只要得体即可。总之,传统科学论文无需再是对人类知识的新贡献,只要求博士研究生了解其研究领域内的技术手段以及已经归纳好的资料,对于好的研究计划的重要性通常并不予以强调。结果,显然是完全没有创造力的人也可能会成为“科学家”。
从较低层次来看,即在高中和大学学院理科教学中,也能看到类似的结果。学校鼓励学生将科学与确定的设备操纵方法以及菜谱中的机械程度联系起来。简而言之,遵循他们的指导,重复他人的发现。人们无法区别科学家、技术员或者科学书籍读者。
当然,需要指出的是,这些论点并没有贬低方法论的重要性的意图,只是想进一步强调:甚至在科学中,手段也很可能与目的混淆。实际上,只有科学的目标或者目的使方法论显示出重要性和合理性。有作为的科学家必须关心自己的方法,但前提必须是它们能够帮助他达到自己合理的目的——解决重要的问题。如果哪位科学家一旦忽略这一点,他就成了弗洛伊德所说的那种整天擦亮眼镜但却不用眼镜看东西的人。
手段中心的一个危险后果是:通常被推至科学的统帅地位的人是技师、“设备操纵者”,但绝不是“提问者”和解决问题的人。我们不想制造一个极端的、不真实的分界线,只是要指出只知道怎样做的人和除此之外还知道为什么而做的人之间的区别。前者总是有一大批,他们必然是科学界的牧师,礼仪、程序或者仪式方面的权威。这种人在过去不过就是制造点麻烦。不过,现在科学已成为国家和国际上的策略问题,因此,他们也就很可能会成为一个有作用的危险因素。这种倾向显然是很危险的。因为外行人理解操作者比他们理解创造者和理论家要容易得多。
手段中心的另一个强烈倾向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过高看重数量关系,并且将它视作目的本身。这是因为以手段为中心的科学过于强调表达的方式,而忽略表达的内容。于是,形式的优美和精确便与内容的中肯和丰富对立起来。
持手段中心论观点的科学家的特点是,使问题适合于自己的技术,而不是使技术服务于问题的解决。他们通常这样发问:用我现在掌握的技术和设备可以进攻哪些课题呢?而不是这样向自己提问:我可以为之奉献精力的最关键、最紧迫的问题是什么?
如果不是如此,又如何解释下面的现象呢:大多数科学家将毕生精力投注在一个狭小的区域内,这个区域的疆界不是由关于世界的一个根本问题来划定的,而是由一件设备或者一种技术的局限性来划定的。也就是说,这类科学家倾向于做那些他们知道如何做的事,而不是做那些他们应该做的事。
在心理学中,很少有人会体会到“动物心理学家”或者“统计心理学家”这些概念的幽默。它指的是那些只要能够分别使用自己的动物资料或者统计资料就不在乎它们是否能解决任何问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