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的剑,明明逮住了那袭蓝衣,向那体内一剑刺去。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剑从虚空穿过,一直到他身躯沉沉倒下,都始终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明明是刺中了她的啊!
确实是刺中了。沈慧薇也在流血,而且,那一剑似乎带着毒,一起进入了她身体内部。她伸手扶着肋下,暗自叹了口气。虽然是破除天、地、人三关闯出雪域,但毕竟是年轻,事实上她虽然勘破了天关,却无法对于那一层境界的武学运用自如。
否则的话,那就不应该只是她在虚实之间,而应是所有的人,这片山谷,这个峰头,都会陷入这样一种境地:恍若沉睡,恍若清醒。每一个人都想起自己心底最深处,从来不愿意触及,但是却无可遏制的回忆。
就比如现在,莫名而起的悲伤,忍不住洒一腔泪。帷幔深垂,宛如风舞乱花,她缓行缓步,穿堂入室,穿过那重重帘幕。那个模糊而混沌的声音,惊雷一般响彻。
她看了看黄龚亭。——一样的神色惘然,痴痴迷迷,却是在想着什么?——是想起和同胞手足杀死父母、逃难流浪的颠沛流离?还是混迹于地痞流氓,从一个处处挨打受欺的小混混,渐渐出落得机灵可人?抑或是那座深邃阴森的地底迷宫里,他以铁索生生勒断前任江湖首盟的手腕?
他微微眯起了眼,无法看清楚那张苍白的脸,宛如枝头的鲜花,猝然枯萎、飘零。那是谁的脸?谁的悲伤?那张脸蓦地焕出夺目的白光,同时伴随着一缕极低极细的声息。凭着以往的经验,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危险,硬生生向右挪开半尺,剑气从腰间的要害处擦过。
沈慧薇一霎那有种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这一层修为施展开来,应该是使对方为梦魇所迷,可是,为什么自己也有了类似的恍惚?
她心头一跳,仿佛光阴、岁月,头顶的月色、吹过满山枯叶的凉风,全都凝固。
山坳尽头处,一团黑气腾腾的雾涌动不息,袅袅升向天边,扩散开来,好像天边被一层淡淡的墨色所掩盖。然而,又是透明的,山依然是山,天依然是天,只不过朦胧了一些,遥远了一些。
雾的中心,却接近于浓厚、纯粹的黑,仿佛是一团漆黑的棉花。——间或,有一点两点的白光,混合着某种含混的声音。
沈慧薇怔怔看着,面色苍白如死。
铮的一声轻响,疏影剑松手落地。
黄龚亭躺在地下,脑子里残留一点意识,模模糊糊地看看那片墨染过后的天空。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有如盛暑时节浮动的闷雷,隐隐约约,却又低声轰鸣,带着某种威慑的力量,使人的心无端感到恐慌。
跪下地来的少女一语不发,曳地的流裳轻轻摆动,跪在地下的身子却是不时颤抖。然而,她的神情,仿佛并非怎样的害怕,而是全身心地在抗拒,在压制着某种特别情绪。抬头看向黑雾中心的眼神,带着嫌恶……深深的嫌恶!
那个模糊不清的声音持续了很久,但是黄龚亭一个字也听不清楚。整个人宛如梦游,任凭如何挣扎,就是使不出半分力道,无法动弹分毫。
黑雾中抛出来一件物事,沈慧薇伸手去接,然而,一接之下,又倏然松手,满脸嫌恶之色。
那一刻,月色忽然微微明晰,真切地流动在那个东西上面。那是一只手!断手!
黄龚亭眼睛倏然大张,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莫非就是九天魔帝?!”
这个推测几乎十成有九成准确!叆叇两任继位帮主都是女子,帮中又女风大盛,虽重用她们却又看轻她们,宛然是九天魔帝手笔。他虽是上代江湖首盟,一代枭雄,行事安排出人意料,说不定早就暗中筹谋创办了这个帮派,有难之时,可以作为躲避风雨的巢窠,一旦势力大成,便卷土重来。他既是暗中备办,当然没多久就把帮主之位传给他人,以使自己的身份变得鬼神莫测。
所以,他才会在叆叇帮初进期颐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派人送去根据真手仿制的铁手,正是风雨欲来的象征。
这个念头是如此惊人,忽然之间,黄龚亭仿佛被人用手扼住喉咙,透不过气来,就此人事不知。
“阿慧,你过来一些。”那个声音一变,居然透着苍凉,“我老了,都看不清你了。”
沈慧薇没有动,说:“这些人如何发落,请——师祖——示下。”
她沉重地几乎是窒息一般地说出“师祖”那两个字,伪装出来的镇定于瞬间击溃,她浑身战栗起来,声音里面,忍不住一腔泪。
这是那个人。这是那个人!救她命,传她艺,却一脚把她踩在地下,害她一生!两年来,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耳边萦绕的就是这个恶魔的笑声,他令人不寒而栗地叫着:“阿慧……阿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