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罢,吴怡瑾先回自己房里,看了看早已安排到这里睡下的雪儿,沉酣而睡,便走到后面园子里来。
回廊下柔和的嗓音说:“是吴师妹么?”
吴怡瑾愕然转头,见廊下一名少女,柔柔月光包裹着她娇小玲珑的身躯,黑发垂肩:“这位……是钱师姐?”
钱婉若出于害羞,并没出现在接风宴上,但无疑早就听说了剑神师徒大驾光临,微笑颔首。
“这么晚了,师姐还不休息吗?”吴怡瑾慢慢走近,见她剪水双瞳,清丽雅致,回想席间所见的黄龚亭,除了年龄大过不止十岁,其他各个方面都是相称的。只不过那人官高权重、妻妾成群,当真会永远珍惜真情不变么?
钱婉若脸一红,含糊地说:“我睡不着。”
问了这一句,两人都找不到话说。夜沉如水,婉若凝眸的眼光闪若星光,思绪渐渐飘飞开去。
四下里东一晃,西一闪,陆续亮起无数灯火,远远的马嘶人奔,一片杂乱。
钱婉若猛然变了颜色,急站起,一反温柔常态,连声问:“什么事?什么事?”
园门洞开,脚步慌乱,接二连三传来:“宗琅玕过世!”“宗家发丧!”
廊下两人各自吃了一惊,反应却不同。吴怡瑾仅知那宗琅玕即本帮白帮主的丈夫,此人长年缠绵病榻。而钱婉若沉默了一会,无语落下泪来。
吴怡瑾惊道:“师姐?”
钱婉若缓缓摇头,凝噎道:“我没什么……我只是害怕。那一晚、那一晚也是这样,一片安谧,他白天给我的玉环在手中尚未握暖,突然间亮起无数火光,马嘶人奔,刀枪兵器碰撞,那是他亲自带领无数官兵,前来捉拿叆叇!我刚才真怕又是噩梦重来。”
她虽然害羞腼腆,可是冰雪聪明的心里,填不进一丝尘埃。阴影已经落下了,只怕永远难以磨灭。更何况那个人,那个人真的会在意这一丝刻骨铭心的纯白阴影,会用得一生一世去守住那一份比金子更可贵的真诚吗?
某间屋子里突然爆出大叫,声音尖厉,凄惨无比,即使在这般吵嚷嚷的情况下,也听得分外清楚。
吴怡瑾直觉地分辨出那可能是谁的叫声,急掠回她的房间,门里有道黑影猛地蹿出,几乎和她碰了个对面。
那正是雪儿,神情惊恐,眼睛圆睁,手足并用地爬行,速度快得如离弦之箭。
“妹妹。”吴怡瑾叫,在她快要跃出后园围墙时拦住。
两道闪着幽蓝光芒的剑光,从围墙下的某个角落里闪电般射出,吴怡瑾不躲不闪,甚至仿佛没有看见那如飞而至的剑光,在雪儿失声大叫的同时俯身把她抱了起来,在那一刻,她袖中荡出剑气万千,完全没有发出与对方相交的声音,但那两道剑光迅速转变方向,直飞上天。墙角下有一声低微含混的惊呼,随即惊呼以及代表着惊呼的一道身影都隐没在了黑夜里。
吴怡瑾并没有追,微笑着,拍拍雪儿的背:“别怕,别怕。”
她从来不是这样拿大的人,只是感到怀中女孩儿莫名的恐惧,知道自己必须给她以足够的信心和依靠。
重新安排雪儿睡下,一转身,剑神在房门口。
吴怡瑾简单的解释:“有人潜入冰丝馆,似乎是想杀她。”
“嗯。”剑神点点头,注视着灯光下睡熟的女孩。
“师父,你知道是什么人吗?”吴怡瑾试探着问,雪儿是他不知从何处带回来的。他们一到冰丝馆,当夜就有人赶过来,一定不会是偶然。
剑神眼中有奇怪至极的光,但最终摇摇头:“我还不能确定。”
这也是个很奇怪的回答,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总之是了解一些什么情况。吴怡瑾不再追问。
她轻轻地掖好被子。雪儿有奇特的睡相,她喜欢四肢朝下趴着睡,起初,吴怡瑾曾经试着纠正她的姿势,然而雪儿在昏睡中总是有比较大的反应,只得顺其自然。
可怜的女孩半张脸露在灯光下面,从额头到眼角以至下巴,到处青紫肿胀,嘴巴破开了很大的口子,偶尔用劲大了,还会有血流出,这半张脸形容可怕而模糊。即使睡着,她总也是皱着眉,脸上有股深重的苦难痕迹。这样的孩子……最多只有十二三岁,她曾经受到过什么样的折磨?什么样的惊吓?
“她真可怜。……也许生来,没有被人爱过、关照过。”
没人回答,吴怡瑾回头看看,剑神不知于何时早就离开了。
雪儿惊动了一下,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双淡而凄惨的眼睛里,此刻慢慢积聚起一点点光芒,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她张了张嘴,自喉咙口发出意义不明的声响,吴怡瑾柔声说:“好妹妹,别哭,你还病着,多休息。”然而女孩大颗大颗的泪顿时涌出眼眶,这些眼泪似乎同时湿润了她的声带,含含混混地发出几个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