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顾虑到徐夫人和叆叇巨大的实力悬殊,她宁可露出红妆真相,也留给对方一点薄面。然而非常清楚的一点是,她此后切切实实失去了再度打听雪儿的机会。徐夫人之多疑已为她亲身领教,倘若直言询问那奇形兽人,只会为雪儿带来无穷麻烦。
然而——任由雪儿在那个心机深沉的女子手下挣扎求生?
她做不到帮助她再世为人,难道眼睁睁看着她重失人性,复归狼途?山中荆璞谁知玉,海底骊龙不见珠。可真正是在咫尺之遥失去了她。
怎么办?怎么办?!
风渐凉,夜色,转深了。
山色迷离。半山亭里几条人影。
坐着的那人,面目隐在黑夜之中,依稀是个白衫男子,其他一概模糊不清,周身一股霸气隐隐焕发出来,不怒而威,莫可名状,就连夜色对他也低头。男子身后侍立两人,一个是年纪很轻的少年,另一个则是异常魁伟高大的壮汉,抱刀凝立。
飞鸟凌空。魁梧大汉伸手拦截,鸟儿乖乖地落到他掌心,取足上竹筒中的小纸卷看了,脸色凝重道:“老爷,卢回死了。中毒。”
少年失声道:“哎呀,老爷料得极准!”这少年约摸十七八岁,穿着一袭式样简单之至的青衫,听他称谓,似乎不过是白衣人的家僮之流,然而形容隽秀,举止态度说不出的儒雅,“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救他?”
白衣男子哼了声:“为何要救他?”他的声音沉着冷静,微微透着锐利。
青衣少年听着反感,忍不住道:“老爷明知期颐节度使心术匪正,莫非老爷派他来此,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什么目的?”
少年几乎就要说出“借刀杀人”四个字,旁边大汉及时笑道:“文世兄,你的聪明才学我是极佩服的,可论到看事之深,眼界之阔,那是和老爷没法比的。”
少年怔了怔,负气道:“是。”
白衣男子手指上卷着那张纸条,不见他怎么动作,纸条在他手里变成了碎屑飞去。他忽然说:“这才刚入夜,酒宴方起,已经迫不及待下手。川照,该是怎么回事?”
那大汉川照道:“卢回为人欺软怕硬。他到期颐既是代天行事,一定不容别人忤逆,那定然是一开席就有口角,给了人下手机会。”
白衣男子点头,笑道:“恺之,你来猜猜看,谁会是被指认的凶手?”
那少年——文恺之——期期艾艾道:“这次宴请,除钦差、总督、节度使这些官面人物以外,龙华会上胜出的三个帮派首脑都参加了,或许江湖首盟也参加。徐夫人和节度使素来连成一气,总督是他丈人,凶手只在这三个帮派之中。瀚海山庄高手只有李葳瀚和欧琼海夫妇两个,伤之无益;云龙门是百年来泱泱大帮,根基深厚,伤之两伤。所以对象只有一个叆叇帮了,这帮派来历神秘,家底不详,年轻高手却不少。据说江湖首盟和这位黄大人,一向喜欢把这种帮派据为己有。”
白衣人道:“只错了一点,皇甫总督虽是他丈人,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全不知情,二是此次黄龚亭行动最大目标。我倒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文恺之惊道:“向岳丈下手?”
“这在他不是第一次。黄龚亭小混混出身,娶原节度使侄女为妻。认识皇甫总督的大千金后,第一任妻子暴卒,不到三天重做新郎。与此同时,他取得亡妻家族继承权。这是他目前官位来由。节度使系地方性武职,可以自行建立军队,但数量上的严格限制,那又远远比不上隶属朝廷的总督了。总督名义上由朝廷委派,可是数百年国家沿袭的惯例,也就是世袭制。皇甫总督垂垂老矣,平生只得二女,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整个期颐及下七省都齐归黄龚亭名下。”
白衣男子满不在乎地说着,别人的事在他仿佛了若指掌。文恺之微微抽了口冷气。白衣男子忽地转了头,凝神瞧着远远走来的一个人,一双锐利的眼睛出奇明亮起来。
此时月亮早已升到中天,照见地上如霜似雪、丰神秀绝的蓝衣少年。
川照浓浓的眉峰亦是一跳,显然对月下人印象很深:“龙华会上叆叇帮末一场出来比试的那个少年,沈岚。”
白衣男子喃喃道:“如夏花绚烂,如秋叶静美。”
文恺之噗嗤一笑:“老爷,人家听见了可不乐意。这不是把人看做女子了?”
白衣人反问:“谁说不是?”
文恺之诧然:“女子?——怎么可能?”
他目力远不如白衣人和川照,半山上看下去已然云隔雾笼,端详了半日,莹洁明净的月光之下,蓝衣形象宝相庄严,令人有无端生起的肃穆感,可是步态、动作,无一处似女子。
白衣男子呵呵笑了笑,徐徐加以解释:“男子这么美,是不正常的,其人必非祥物,便会美得过于妖异,未免带有鬼魅之气。然这人身上一派正阳之气,其美纯出正道,毫无妖惑之感,所以,定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