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秘道
皇甫总督未曾料及,他的八十寿辰将会在烽火连天的日子里度过。
原本他很高兴,因为他的大女儿皇甫龄在经历了多年封闭症以后总算有所好转,黄龚亭兴冲冲地特来相告:寿辰的正日子,他将会携妻同贺。
然而,突起的战事令人措手不及。
大离朝多年积弱,与邻近的瑞芒、农苦等国家作战,往往以割地赔款求和。这种情况直到十余年前新帝登基,才有所好转。皇帝性烈如火,刚强好战,迅速改善大离朝百年积弱的现象。
年初,皇帝下旨取消之前对农苦割让的出云十城及割给瑞芒的数个物产丰富重城的归属权,以及单方面打破赔款约定,这一系列行为惹恼两个强大邻邦,今年以来战事频繁。但各辖区总督军,仍按兵不动。
瑞芒和大离两国交界处横亘着无法逾越的丛林冰山,每年十二月到三月份冰川横流,大雪塞川,如此恶劣的气候条件双方无法采取任何实质性行动,无论多么惨烈的战事都会于每年的这个时期被迫中止。这也是皇帝敢于突然同时向两个国家交恶宣战的主要原因之一,一旦进入冰封期,皇帝立刻调动全部兵马,由枢密使龙谷涵掌军,务求在此三月当中,奇兵击败农苦。
这事经多年筹划,本来极有把握,不料临时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从已经被封锁的山区内,突然冒出一支精良瑞芒军,攻入兵员几近抽空的大离国境,如入无人之境,猖獗凶狠,生灵涂炭。
皇帝震怒,朝中良将都已北伐,任禁军统领川照为西线兵马大元帅,出动京营,并征集一切可用之兵。这一次,各地总督亦在发兵之列。节度使军是自备,历来数量极少,不做规划。
皇甫总督忧心忡忡。他年事已高,对于家国、战事、胜败的得失荣辱之念远远比不得从前,此刻一心所牵挂的,不过就是十年来朝思暮想的亲生女儿。皇甫总督早年无嗣,四十岁以上方得此女,从此开枝散叶,家业兴旺,他始终认为这一切幸运是由此女儿带来。
他走得匆忙,甚至未及召来黄龚亭交代,就已上路。
所幸,没过两天黄龚亭派人赶来报信,表示皇甫龄因为重病初愈,想念父亲,他将会照顾妻子赶来战地,向老父亲贺寿。听闻此消息,皇甫总督真是喜出望外。
不过军中接取家眷,乃是大忌。是以皇甫总督和黄龚亭约定,起更后,悄悄将久违的人送来。
是夜,大帐之外,浓密的风雪湮没了仅有的几个士兵的身影,一阵阵扑在帐篷上面,皇甫总督听着,一声声都似化作女儿紧促的脚步。老人心里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悲怆之感,两眼微微湿润。——是什么样的痼疾,使女儿十年来失去自由失去欢乐失去爱,只能够躲在阴暗的地方独尝苦痛?
十年长而又长的日子对女儿的思念化作烈火般燃烧,几乎使得这八十岁的老人坐卧不宁。
风声里传来一丝异样的声音,皇甫总督霍然而起,以火热的目光注视着挑帘进来的人。
黄龚亭把仆役背上背着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扶下,抱到地上坐着,解开了裹紧女子的毛毯,露出一张苍白而枯瘦的脸来。
“这是……”皇甫总督迟疑半晌,颤声问,“难道、难道……”
他说不下去,震惊地起手,轻轻触摸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庞。
“你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女子苍白的脸飞起一片红晕,颤抖双唇道:“爹爹,女儿不孝,这十年来睽违慈颜,惶恐不已。”
听她说话,老人这才确信了似的一把抱住面前女子,然而,手臂上顿然落空的力量使他大惊:“怎么?怎么回事?”
黄龚亭微微叹息着转目不视。皇甫龄自己撩起身下长裙:“爹爹!”
漆黑的长裙以下……空无一物!
皇甫龄泣不成声,她丈夫一脸挚爱与哀伤,代她道:“令嫒炼制药品,不想被反啮。这样的晴天霹雳,任何人都无法接受。这十年来她痛不欲生,自闭自苦,只为心中牵挂岳父大人,终于渐渐又活了转来。”
总督大恸,女儿是多么骄傲之人作为父亲不会不清楚。皇甫龄昔日“毒媚娘”的芳名传遍江湖,人提及莫不畏让三分,一旦这种荣耀,被她自己亲手击溃,其间所经历的痛苦不难想像,由此罹患自闭症原在情理之中。
“孩子,你可是受了苦了!”重兵在握的老人没有了丝毫威严的架子,此时他的反应如同世间一切父母,老泪纵横地抱头相泣。
黄龚亭频频轻叹,微微下垂的视线犀利而冷锐,带着一抹深不可测的冷嘲。
父女激动人心的相会不上一个更次,残疾女子的精神即明显不振,黄龚亭借口妻子体弱并且只有他善于区分病况加以照料,带之离去。皇甫总督怅然地望着远去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