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奥多拉很快展示出实质上的影响力。童年的遭遇使她偏爱蓝党,这时她与查士丁尼就都成了蓝党支持者,赋予该党派几乎完全控制国家事务的权力。尽管如此,党派之争也时常成为夫妻二人恶作剧的棋子。提奥多拉教会了查士丁尼享受演戏的乐趣。他们经常给人以存在意见分歧的印象,借此挑动各派势力的矛盾,然后从中看热闹。提奥多拉会假装全力支持蓝党,鼓励他们向反对党发动攻势并采取最可耻的暴力行径;与此同时,查士丁尼则备感烦恼并私下里嫉妒妻子的感召力,但却假装不能公开反对妻子的言行,然后,他顺理成章地对蓝党实行制裁,而提奥多拉则生气地抱怨丈夫有违其意志,使她败下阵来。不过,这些闹剧也有正面作用,那就是真的使蓝党党徒有所顾忌,从此不敢再对竞争对手大肆施暴了。
皇帝夫妇还曾将基督徒分成两大派,两人则假装各支持一方,以此来迷惑对立的双方。玩够之后,他们再分别摧毁对立的两个派别,满足幸灾乐祸的癖好。在法律争讼中,他们也喜欢各自假意支持两个诉讼当事人中的一个,并设法使不利的一方打赢官司: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在判决时占有诉讼双方的大部分财产。
以同样的方法,查士丁尼诱骗许多人成为他的亲信,委任他们担任能以权牟利侵吞国家财产的官职,以此满足这些人的野心。当他们搜刮够了钱财,身为另一执政者的提奥多拉就会表示震怒,把他们直接杀掉。开始,查士丁尼还会对他们寄予同情,但是不知为什么很快就失去了对他们的信任,对这些亲信的热情变得疑心重重。而后,提奥多拉就会无耻地利用他们,没收他们的财产以供自己大肆挥霍,受害者往往到死也不知道事情真相。女皇那张神采飞扬的漂亮面孔,迷惑了多少人呢!通过这种精心设计的骗局,皇帝夫妻迷惑了公众,彼此之间假意争论不休,却能够建立并共享一个稳固的专制政权。
荒唐无度的政治游戏没有使查士丁尼夫妻陷于恶名,这要归功于他们高超的智慧和充沛的精力:他们还是有余暇去处理正当事务的。查士丁尼被称为不眠不休的魔鬼,而同时期有一位官员盛赞皇后“比任何男人都要出众”,这可绝不仅仅是奉承而已。
女皇,穿上了圣洁的外衣
直到这对夫妻去世,荒唐之事还在进一步升级:他们双双被东正教会尊为“圣人”。如果说查士丁尼对世界还是有着卓越的贡献,封圣无可厚非,提奥多拉的封圣就显得惊人多了。至少,她前半生的荒淫无耻行径是教会最为痛恨的。所有这些荣耀,不得不归功于她对查士丁尼本人的影响力,以及她那些粉饰得体的手段。她爬上皇权宝座之后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设法满足所有的虚荣心。
没有迹象表明提奥多拉婚后有任何不贞行为。精明如她,还是有能力偶尔出轨却不被问责的。但她没有这样做,一来确保她的名声完全清白,二来她可能真的陷入了对查士丁尼的挚爱。查士丁尼与她自热恋起,直到生命最后,都是密不可分、权利平等的一对夫妻,这凭借的不是某个人单方面的努力。
虽然人们已经习惯于对女皇曲意逢迎,但私下里还是要嚼一番舌根,心底里急切地希望听听揭露提奥多拉的伪装、夸大她的罪恶、严厉斥责那个年轻婊子的淫荡罪行的恶毒咒骂。提奥多拉常常拒绝接受卑贱的群众的朝拜,尽力避开那些大庭广众之下的出风头场面:她可能是出于傲慢之心,或是不想见到从前的性交易伙伴,两相尴尬。此外这对她塑造优雅端庄的形象也有好处,她把一年中绝大部分时间消磨在坐落在普罗彭提斯和博斯普鲁斯海滩上的宫殿和花园中。她用多得数不清的财富精心装点自身的美,增加浴室和餐桌的豪华和早晚的长时间睡眠。
提奥多拉有时喜欢以践踏法律尊严的方式抬高她自己的威严。她的密室养着许多她喜爱的妇女和太监,为了满足他们的利益和兴趣,她可以搞一些无伤大雅的鬼名堂:她让国家最重要的人物都挤在一间阴暗、潮湿的接待室里;在经过一段长时间无聊的等待之后,这些权贵一个个被唤进去亲吻提奥多拉的脚尖。提奥多拉的反应视心情而定,或者只摆出不声不响的傲慢嘴脸,或者一时高兴就露出喜剧演员的轻佻。
下面来看看提奥多拉如何树立贞洁、高尚的形象。
一方面,她消灭一切玷污她好名声的人和物。前面提到她留有一个私生子,这青年在父亲临死时得知自己是女皇的儿子,于是不远万里地去拜访母亲,希望分享到一些财富和荣誉。自那时起,直到提奥多拉去世很久,他都没有再出现。许多人猜测,女皇为了掩盖不光彩的过去而对骨肉痛下杀手。她与查士丁尼只有一个女儿,这是万幸,因为按照罗马法律,如果妻子八年无出,丈夫可以无条件与她离婚。提奥多拉自己也不确定数次堕胎使她还有多少机会生孩子,不过查士丁尼可以为了她而改变立法,让她有恃无恐。
提奥多拉害怕指责和骂名,可又想做个为所欲为的女皇。她严密注视着大臣们的一举一动,暗中还有无数的密探,时刻搜寻那些对女皇不敬的一言一行,甚至一个表情。一切被密探指控的人都会被投进提奥多拉私设的秘密牢房,那里暗无天日,法律无从插足。提奥多拉时常会光顾牢房,亲眼看这些人遭受各种酷刑和鞭打,听他们哀号求饶,以获得报复和威慑的满足感。这些不幸的牺牲者有些死在那臭气熏天的地牢里,另一些则在肢体残缺,精神错乱和被没收一切财产之后回到世上来,作为女皇余威的活见证,常常连一些遭到怀疑者或受害者的孩子也在所难免。被提奥多拉下令放逐的元老或主教,总由一个可靠的差人押解,临行时还会受到她的亲口关照:“你要是不能完成我的命令,我以那个永生的人的名义发誓,一定活活剥掉你的皮。”
经历了这些整顿肃清,杀一儆百,提奥多拉的支持者和反对派众口一词地证明她贞洁而贤明。
提奥多拉也着手去做一些实质的善事。她对基督教投入了极大的诚意,信奉基督一性论,支持查士丁尼修建教堂和福利机构,却也敢于保护被查士丁尼迫害的异教徒。她曾秘密保护了一个被免职的主教12年之久。
提奥多拉对妇女,尤其是遭受迫害的妇女抱有同情心。可能有感于她年轻时一文不名的处境,她十分关心那些被迫成为娼妓的贫苦妇女,也渴望保护那些因不平等婚姻而受到伤害的妇女。她鼓动查士丁尼制定法令,宣布经营妓院是违法的,靠妓女挣钱的妓院主作为“破坏公共道德”的罪人被驱逐出城;承认妇女在离婚问题上有更多的权利,允许妇女拥有和继承财产,允许妇女堕胎,已婚妇女拥有“社交”的自由;严禁买卖少女,强奸者应被判处死刑。这些措施使拜占庭帝国的妇女地位大大提高,也为提奥多拉在妇女群体中赢取了长远的支持呼声。
提奥多拉把博斯普鲁斯亚洲海岸的一座宫殿改建成了一座庞大的寺院,在那里以优厚的待遇收容了从君士坦丁堡街头和妓院搜罗来的500名妇女。在这个神圣、安全的处所,妇女们受到教会的照顾和感化,以求脱离苦海和改邪归正。有些妓女因为真心忏悔而感到羞愧,从窗口跳下自杀。此外,社会上生活贫困的妇女还会得到女皇的救济,以防止她们迫于生计不得不堕入娼道。这些善行昭显了女皇的仁德,但也不排除一个意图:提奥多拉仍在暗示并诱导舆论,她早年的堕落生涯是出于被迫而不是本性淫荡。
有时提奥多拉比查士丁尼更具有王者的果决与勇气。这也许是因为她出身寒微,历经沧桑,比温室里的贵族更珍惜荣誉,不畏死亡。查士丁尼大兴土木、穷兵黩武的政策加重了其对底层民众的剥削,使得愤怒不满之声日益高涨。公元532年,情绪失控的人民在君士坦丁堡发动暴乱,史称“尼卡起义”。
起义军在城中大肆放火。1月11日,火势几乎席卷了全城,圣索非亚大教堂、宙克西普浴场,甚至一部分皇宫都被笼罩在滚滚浓烟之中。人们高呼着,要求绞死皇帝两个最得力的爪牙——约翰和特里波尼安。皇帝和皇后连同几个元老连续数日被起义群众围困在宫中,一筹莫展。1月17日,查士丁尼到赛车竞技场发表演说,但是情绪激昂的民众高声骂皇帝是“蠢驴、伪君子、下流坯”,并向皇帝和皇后投掷石块。查士丁尼见势不妙,只得在卫队掩护下从秘密地道逃回皇宫。正午时分,民众推举了一位新皇帝做他们的首领;查士丁尼则命令太监把御库的财宝运到御码头的一艘船上,准备逃离首都。提奥多拉断然拒绝逃亡,她说:“如果只有在逃跑中才能寻求安全,而没有其他办法的话,我不选择逃跑的道路。头戴皇冠的人不应该在失败时苟且偷生。我不再被尊为皇后的那一天是永远不会到来的。如果您想逃,陛下,那就祝您走运。您有钱,您的船只已经准备停当,大海正张开怀抱。至于我,我要留下来。我欣赏那句古老的格言:紫袍是最美丽的裹尸布。”
这段慷慨陈词被各种史料纷纷载录,见证了女皇出人意料的勇气和尊严。查士丁尼当即感到羞愧难当,同时被激起了雄心,决定留下来保卫他的皇冠和财产。提奥多拉派太监总管纳尔西斯带着现金离开皇宫,潜入蓝党住宅区,收买该党领导人支持皇帝。之后名将贝利萨留将军带着部队从蓝党门廊抵达竞技场,对场内的民众展开血腥屠杀,共杀死3.5万人,有惊无险地结束了这场暴动。
随后,查士丁尼重振旗鼓,对余下各股反对势力进行大清洗,许多支持起义或态度犹豫不决的贵族也被处死。提奥多拉参与其中,主张把民众拥立的代理皇帝诛灭九族。查士丁尼因妻子而保住皇位,对她感激不尽,给了她更多的权力和财富。
由于年轻时候过度放纵,提奥多拉的健康受到了损害。她一直身体比较虚弱,曾去皮西亚温泉疗养。随行人员有禁卫军卫队长、财政大臣、一批伯爵和贵族及4000多名浩浩荡荡的随从;官道专为她的来临重新修整过,皇帝还专门为她修建了一所行宫;在经过比提尼亚时,她对教堂、寺院和医院都捐赠了大量钱财,让它们祈求上天使她恢复健康。
提奥多拉一生曾经躲过多次暗杀,但最后死于毒痈,享年48岁。这时候她已结婚24年,掌握统治权22年。她的遗体被埋葬在圣使徒大教堂——君士坦丁堡最壮丽的教堂之一。她死时道德家们松了口气,风月场里的主顾们怅然若失,查士丁尼则悲痛不已,从此以后变得意气全失,优柔寡断,晚年政策也有所变化。
人物点评
提奥多拉的发迹是她作为女人和演员的双重成功。她具有强大而惊人的影响力:在道德标尺下她总是遭到唾弃,但她却同时获得了男女两性的拥戴,男人们更爱她美丽的色相,女人们则感激她为女权运动作出的贡献。
在查士丁尼眼里,提奥多拉的存在则具有更多意义。从坐享其成的王储到震惊世界的“大帝”,是提奥多拉陪伴他完成了这个蜕变。爱情有时候具有不可限量的激励作用,一个女人的非凡勇气会迫使男人勇往直前:自诩为王之人,总是不甘落后,尤其是不甘心被女人比下去。
提奥多拉就如她的名字一样,是个天赋异禀之人。早年她的才华并没有得到更全面的施展,只是练就了一身勾引男人的致命魅力。人们不该假想她如果是男性会有什么样的丰功伟绩,事实上,女性身份使她更快地接近皇权。查士丁尼遇到她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在正统教育和禁欲理念的长期熏陶下形成了固有的生活方式,然而仍禁不住下流放纵的诱惑:也许是他正要寻求新奇刺激,也许归功于提奥多拉超乎寻常的诱导力。享乐总是比各种约束更能博得一个有野心、有地位的男人的好感。提奥多拉以她丰富的淫乐经验和演艺经验,启发了查士丁尼进一步挥霍权力的思维:关于怎样神化一个十全十美的皇后,怎样充分控制他的官员和百姓,怎样从他固有的财产中榨取更多利益,怎样毫不手软地提高他的权威。
自从染指权力,提奥多拉就对交际圈里的廉价喝彩不屑一顾了。她现在只需要一个男人,那就是至高无上的查士丁尼。其余男女私情已经没有必要,但有件事一定使她高兴,那就是她往日巴结、勾搭过的人现在全匍匐在她脚下。谁说提奥多拉不识廉耻呢?她其实最在乎这一点,恨不得把失去的东西全赢回来。
妇女们大多对提奥多拉抱有崇拜之心。她们不敢苟同女皇的全部想法,例如妇女可以滥交、堕胎等观点,至今仍受到质疑。但智慧、勇气以及社会地位无疑是受压迫群体渴望已久的东西。一句“紫袍是最美丽的裹尸布”,原作者名不见经传,却因出于女皇之口而更具有大家风范。
提奥多拉显然通过获得查士丁尼的爱情而得以施展抱负。她也许对未来并没有作详尽的规划,仅仅是急于转变身份罢了。她自身的潜力通过人生画卷的不断展开而得到挖掘。她大跨度的升迁像是一种奇迹:从最低贱到最高贵,从最肮脏到最圣洁,从最贫穷到最富有。提奥多拉鼓舞了查士丁尼,查士丁尼也捧起了提奥多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