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秋兰哭着回来了,春香不用问也知道秋兰的痛苦,她安慰了几句,两个人找了个竹筐,把陶罐放进去,然后抬着走出房间,走出林家山庄,走向河边。
快要赶到时,林彩云老远就站在一个山坡上冲陶罐里的唐子文喊:
“喂——唐子文——我在这里——”
唐子文在陶罐里也很高兴,急切地在里面乱动,这是他自被关进陶罐,第一次出来看到山景,看到黑压压的这么多人。他表情的兴奋,洋溢着一个小孩本有的天真。若不是被强迫关在这陶罐,他该是多么快乐!
春香看唐子文很高兴,也很开心,她问唐子文:“子文,你喜欢这么多人吗?你要多看看,以后,你出来看的机会可不多呀!”春香的一缕惆怅写在脸上,是的,若不是这端午龙舟,子文是很难出来见到这具有古老民俗的赛龙舟的。
林彩云跑了过来,身后,鲁小蒙和楚玉山也跟着跑了过来。林彩云用胖乎乎的小手抚摸着唐子文的小脸:“子文,你快乐吗?我们大家都很乐意和你玩,可是,你却出不来。”说着,林彩云的眼眸里含着惋惜和着急的泪水。
楚玉山说:“我才不愿意和他玩,他是个矮奴,他不配和我们玩!”
鲁小蒙不愿听楚玉山如此说,立刻制止道:“玉山,你怎么能这样说,子文是我们的好同学,我们应该和他玩,更应该以孔孟之德,好好关照他。难道老师教你的仁义和博爱你没记住吗?”
楚玉山眼放凶光,恶狠狠地说:“要你管啊,你算老几啊?小心我推你到河里!”
鲁小蒙为人慈善,不爱惹事,他默默地走开,不再理楚玉山。
春香怕出事,急忙打圆场说:“楚少爷,小蒙言语在理,我们应该关照子文,长大后,说不定你们还会是好朋友呢!”
“我才不要和他做好朋友!”楚玉山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狠狠地砸向陶罐,“他长大了也还是个矮奴,谁会喜欢他!我长大后,我要去长安做高官!”
春香苦笑一声:“楚少爷,你可真敢想,真敢吹,也不怕大风吹折了你的舌头,将来你若是做不了高官,那你还不得羞愧得跳崖而死。”
楚玉山怒了,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朝春香的头上砸去……春香毕竟是个丫环,吓得没敢还手,抱头跑开,四处躲藏。楚玉山不算完,继续追打。
一旁,林彩云早就看楚玉山不顺眼,跑过去摆着小手阻止:“楚玉山,你不能打,她是我家丫环,你没资格打,你快住手!”唐子文也在陶罐里喊:“玉山,不许你打春香姐!”说着,他哇哇大哭起来……
哭声,引来周围许多正在观看龙舟比赛的村民们的注意……
当他们看到陶罐里的矮奴唐子文,他们的心头都禁不住为之一颤,双眸的眼颊顿时湿润。是啊,多可怜的小孩!此刻,他应该和这几个可爱的小孩一样,也应该在四处地快乐地跑来跑去。可是,可恶的林镇南,可恨的林员外,就这样剥夺了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孩的自由,让他陷入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悲惨境地。
春香怕唐子文受委屈,跑过来给唐子文擦拭脸上的泪痕,并安慰说:“子文不哭,姐姐没事,姐姐不疼,姐姐开心着呢。他们是逗你玩呢,你乖,不再哭了。”
唐子文停止哭叫,一双小眼里充满了对楚玉山的仇恨。在他的心目中,楚玉山很坏!
这时,湖里的龙舟越划越起劲,人们都在踮起脚尖冲前面高喊:“快划!快划!”
人群拥挤,大家的目光都注意到了湖里的龙舟上,谁也不再注意周围的一切。而就在这一刻,楚玉山把目光盯在了陶罐身上。他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把陶罐放倒,快速向山坡下滚去……
唐子文在里面吓得哭喊。可巨大的看龙舟赛的人群的高喊声把他的哭喊压得几乎谁也没有听到。等春香蓦然回首,发现陶罐没了,她立刻从头到脚惊出一身冷汗!她急忙一面呼喊“子文”,一面快步向山坡下跑去。当她跑到山坡下面,她吃惊地看到——楚玉山已把陶罐推到了河里……她眼前一晕,差点歪倒,随之,她快走几步扑进河里,一把抱住了正要下沉的陶罐。唐子文在陶罐里吓得哇哇大哭,看春香来了,他直喊:“春香姐姐,我怕,春香姐姐,我怕……”春香泪水横流,这短暂的一刻,自己不光差点闯了祸,还差点送了子文的命。她暗暗责怪自己只顾看龙舟,没照管好子文。面对楚玉山的恶劣,她也很无奈,她哪敢斥责,那样,大太太肯定会要了她的命!她叹息一声,急忙招呼坡上的秋兰快下来和她一块把陶罐抬上去。秋兰答应一声,急忙跑下来,两人一起把陶罐抬了上去。
春香的慌里慌张,引起了远处的大太太的注意。她跑了过来。当她问明了情况,她不但没有斥责楚玉山,反而骂春香:“你瞎了自己的狗眼!你只顾看龙舟,也不照管好矮奴!”
春香异常委屈,敢怒不敢言。秋兰也是含着委屈的害怕的泪水,站在一旁瑟瑟发抖,嘴里,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鲁小蒙抚摸着唐子文的额头:“小弟弟,你没事吧?有我看着你呢,不会再有人把你推到河里。”小蒙看了看楚玉山,眼神里充满了对楚玉山的仇恨和鄙视!楚玉山的行为,简直就是猪狗不如!他没想到楚玉山竟这么恶劣!更可恨的是,对楚玉山的这种恶行,大太太居然还袒护他!
“你们还不把他抬回去!在这儿给老爷丢人!”大太太发了话。
春香和秋兰不敢怠慢,急忙把陶罐放进竹筐,两个人抬着往回走。一场热闹无比的划龙舟赛,几个人也没能完整地看完。
鲁小蒙跟在后面,心情也是十分的不痛快!
唐子文在陶罐里露着脑袋看着世间的这一切,知道对他好的人实在太少了。他内心里虽然对很多事还不甚明白,但一份凄凉的感觉他还是能体会得到的。
回到林府,林彩云抱着陶罐大哭了一场,她为自己不能保护唐子文,她为一些人的恶而感到伤心!
就这样,南楚的时光,在一天天过去,唐子文的痛苦,也在一天天进行……
但凡事,总会有一个尽头,哪怕眨眼间持续的依然是痛苦。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在经历了不知多少个痛苦的日子,深陷陶罐中的唐子文终于熬到了林老爷准备要破罐取人的日子。而此刻,由于唐子文多年被关在陶罐里,脊柱饱受压迫,发生了巨大的畸形,又加之各种器官在陶罐里不能得到很好的均衡的生长,所以,唐子文的身体彻底矮小了,入罐时是三岁的年龄,而如今虽又过了不止一个春秋,但他年龄是增长了,可身体依然是三岁时的。按道州以前的“制奴”经验,唐子文算是一个合格的矮奴了。
瞅着即将大获成功的矮奴,林镇南自然很高兴。先是命家丁把林家山庄里里外外清扫了三遍,然后,又去八卦先生那里查了个好时辰。
一切就绪,今天,艳阳高照,整个林家山庄张灯结彩,到处洋溢着一片喜庆。由于邀请的帖子半个月前就发了,所以来林家山庄参加破罐取人仪式的佳宾一早就迫不及待地全到齐了。
仪式在林家山庄的神秘的大花园内举行。
此刻,装有唐子文的陶罐已被系上一条大红绸摆在了一个早就扎好的竹台上。竹台下面,是一张神案,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珍贵的供品。
仪式开始。管家林茂拉着长调喊道:
“叩拜苍天——”
彩旗招展。松香袅袅。林镇南携八位夫人和八个女儿,面朝神案,一字跪倒。
然后,林镇南口里念念有词,虔诚地祈求苍天,祈求苍天保佑,保佑他仕途顺利,换得州官,保佑林家永世繁华,平安春秋。
众佳宾和丫环分列两边,见此,也都跟着跪下,嘴里默念着祈求的句子。
突然,花园上空狂风大作,阴云密布,紧跟着,天地间一团漆黑!
这似乎不是一个好征兆,花园内,一片惊慌和混乱!
林镇南从地上爬起来,就地转着圈,安抚大家:“大家莫慌,大家莫慌,这是天意,这恰好证明,我造矮奴之事,老天爷并不反对,老天爷这是显灵支持呢。”林镇南真是厚颜无耻,也不怕遭雷劈!
众人抱头蹲地,都有些害怕,都希望这阵怪风赶快刮过去,好继续看林镇南破罐取人。
竹台上,陶罐里的唐子文看天色突然异常阴暗,也吓得非常惊惧,好像这阵怪风是要卷走他似的。
林镇南几步跳上竹台,吩咐丫环春霞和秋红:“你们俩过来,看好矮奴!”
“是,老爷。”春霞和秋红齐声答应,从台下爬了上去。然后,两人一边一个,分站陶罐两侧,看好矮奴。
竹台下,春香和秋兰注视着竹台上陶罐里的唐子文,两个人都被这阵怪风吓得浑身哆哆嗦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生怕唐子文会在这场风雨中出现意外。
许晚晴悄悄靠近春香,一碰春香的胳膊:“你可真胆小,怎么,你要被这黑云吓破胆了?这说不定是上苍对林老爷作恶的报应呢!”
春香缓缓镇定下来,低声说:“真没看出,你年龄比我还小,可你遇事沉着、冷静,就像一个出身豪门的大家闺秀。”
许晚晴冲春香吟吟一笑,低声说:“我哪是什么出身豪门的大家闺秀,你大概忘了,我可是个曾经跑江湖的要饭花子。”黑暗的恐惧气氛里,两个女孩对视一笑,各有各的想法。
然而,面对这突然从天而降的黑云压顶,林镇南心里除了发慌,整个身子也开始吓得惊惧不已。很明显,此刻他也拿不准自己还要不要破罐取人。八个夫人和八个女儿吓得蜷跪在地上,更是不敢吱声,生怕得罪了天神,引来杀身之祸!
不知不觉,半空中的乌云越来越重,眼看一场大雨就要落下。
形势虽然很糟糕,但众佳宾为了一睹破罐取人,谁也没舍得跑。
管家林茂代老爷重新点燃了几炷香。松香袅袅,周遭更增加了一份鬼的凄迷。
忽然,几只蝙蝠从花园上空凄厉地穿过。
唐子文在陶罐里惊叫一声,拼命地喊道:“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台下一片混乱。花园里越来越恐怖,犹如杀机四伏!
这时,林镇南意识到还是赶紧破罐取人,结束这个仪式。于是,他突然冲藏书阁的方向努力喊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蛇语,立刻,从藏书阁那边猛地蹿过来一条大蟒蛇。
众人吓得容颜失色!
但这大蟒蛇没有骚扰其他任何人,而是很快地爬行到竹台上,死死地缠住了装有唐子文的陶罐。不多时,众人只听得“咔嚓”一声,装了唐子文多年的陶罐四分五裂!立时,赤身裸体的唐子文凄凉地呈现在大家的面前。与此同时,天地间一道撼人心魄的炸雷响起,大雨倾盆!
苍天垂泪!春香在心里说。
大家都看呆了!谁也没有走,任大雨淋在身上。
春香害怕唐子文会被大蟒蛇伤害,准备爬上竹台。但林老爷在上面怒喝道:“下去!”
春香没敢再往上爬,但目光看向竹台上的春霞和秋红,示意她们两个一定要看好子文,别让大蟒蛇伤着他。但春霞和秋红,面对大蟒蛇的突然登台,早已吓得面如土色,两副躯体成了木头一般。
这时,大蟒蛇吐着红红的信子,把唐子文慢慢缠了起来,但大蟒蛇没有伤害唐子文,而是很亲热地用信子去舔唐子文苍白而裸露的身体,像是在给唐子文力量!而唐子文,一下子从陶罐里脱离而出,倒没了多少害怕,相反,他也很亲热地抚摸起大蟒蛇。
这个景象,大雨中,让大家极为震惊!就连林镇南也没想到会这样。
渐渐地,大蟒蛇和唐子文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大蟒蛇把唐子文慢慢放在了竹台上,然后,冲林镇南点点头,呼地生成一阵风,回藏书阁去了。
说来也奇,大蟒蛇走后,乌云渐散,大雨渐停,太阳重又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众人被淋得像落汤鸡,这时终算各长舒了一口气。
随后,林镇南安排大宴,大家吃吃喝喝,整个花园里热闹一片。
大家瞅着唐子文,都很喜欢!都觉得林老爷造的这个矮奴真是不错,一看就透着聪明。
唐子文刚从陶罐里出来,行动自由,觉得一切都很舒畅,美好。在林镇南的喝令下,他还吟诵了一首曹操的《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宴会散后,林镇南吩咐丫环许晚晴:“你把这些破碎的陶罐片收起来,这是唐子文的生命,他从这里开始,不再是唐子文了,他已彻底是个矮奴了。”显然,林镇南还蛮怀念装着唐子文的日子,留下这些碎片,抑或是为了自己将来有个回忆,抑或是为了给唐子文留个苦难的纪念。总之,恶人的情感和好人的情感肯定是有所不同的。
随后,林镇南又吩咐春香:“多年来,矮奴一直由你照管,现在他可以自由行走了,以后,还由你照管,你要严加看护,不得出半点儿意外,否则,我把你沉潭!”
“是,老爷,我都记住了。”春香一脸胆怯,急忙回答。
这时,矮奴全身裸露在众人的视野中跑来跑去,惹得几个小姐跑过去拦住他在他的身上摸来摸去。林镇南怕几个小姐三戳两碰再把矮奴吓出个什么症状,那他的州官梦可就破灭了。于是,急忙吩咐春香赶快给矮奴穿好衣服,抱他回去。
春香不敢怠慢,赶紧给唐子文穿上林老爷早就准备好的一身小衣服,把唐子文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内,春香仔细看着从陶罐里出来的唐子文,很是欣喜。
唐子文笑道:“姐姐,你老看我干什么?我身上有宝?”
春香笑道:“你身上没宝,但我喜欢看,我就是好奇,你就这样成了一个再也不会生长的矮奴了,这一切,好残酷,好残忍!我要哭了!”说着,春香的眼圈红了,两行同情的泪水缓缓落了下来。
唐子文安慰道:“人的命天注定,既已如此,任何悲伤亦是徒劳,唯自强对未来,方可心安。”
春香收住哭泣:“子文,你好聪明,你的才华足可以考取一个功名,可惜,你成了矮奴,这样的机会就不会再垂青你。”
唐子文沉默了,是啊,这确实是个难题,恐怕没有哪个有才的矮奴会被主人同意去考取一个功名。
入夜,春香给唐子文洗了澡,并且第一次皮肤接触皮肤地搂着唐子文睡觉。
多年来,由于唐子文一直由她负责照管,所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心理上也起了很大的变化,今夜,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和一个三岁的小孩睡觉,还是在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睡觉。
因了这份或多或少的困惑,自此,每晚在给唐子文脱衣服的时候,春香都不敢正视唐子文的下身。同样,此时的唐子文,由于已是少年,又加之学问的积累,对男女之间的相处,也有了几分害羞。可是,他一个矮奴,也只能任由人摆布,何言躲避和谨慎。每次看到春香光滑的身体,他哪还顾得上孔老夫子的哲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动。
由衷地,他很感激春香,感激春香多年来对他的照管,从内心里,他似乎把春香看作了一个母亲。两人的情感,从小到大,深而真挚。
然而,林彩云对他与日俱增的爱他也隐隐感受到了,林彩云很好,他也很喜欢她。多年来,几乎一有机会,林彩云就带着丫环悄悄过来给他送些好吃的,尤其是林彩云亲手做的一种糖果,真的很好吃,他百吃不厌!
这晚,春香悄悄偷喝了大夫人的几杯醇香的黄酒,整个人有些醉,有些飘飘然。醉意朦胧中,她提了几桶水倒进一个大木盆,然后,脱光衣服,把洁白的身子泡了进去。春心涌动,洗浴中,她的眼神里不时闪动出一份欲望的火苗。
床上,唐子文不由自主地凝望着春香曼妙的身体,很是欣赏,在他眼里,此刻的春香就像云雾中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