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海无言,眉头紧皱,不再说话。点上一支烟,深深思索。
这时,一个倚在墙角一直听着默不作声的狱警突然走过来,闪着一对狡黠的眼神说:“要想验证谭在春到底死没死,我倒有个好办法,只要派人去趟潍县,趁夜黑风高,开棺验尸就知道了。”
“是啊,好办法,开棺验尸不就行了。”
监狱里骚动起来。
于大海也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就是查出来,恐怕袁次长也没工夫考虑怎么收拾他了,你们也知道,国军正在集结兵力,眼瞅着就要大战!”
“可你要是破了这桩奇案,上头是会提拔你的。”
狱警们鼓动着,你一言我一语。
于大海叹息一声:“从道理上讲是这样,可做人也不能太没良心,若是查出谭在春没死,那江万里一家可就完了。”
狱警们很想弄个清楚,一个劲儿鼓动于大海去潍县。
就在于大海犹豫难决之际,牢门一推,走进来一个专门负责为犯人送饭的中年妇女,她一进来,就盯着谭在春上下看了几眼,然后,她淡然地笑着:“处长,原谅我一个女人家多话,你们说的这个谭在春,我知道他到底死没死。”
一瞬,谭在春屏住了呼吸,他简直呆了!
这个女人是谁?难道她已看出他的真实身份?
莫大的担忧中,就听那女人说:“那一年我去潍县协助押解犯人,曾在一家板桥旅馆听人说,早在1928年,谭在春就在一场战役中被人打死了,尸体是由他的二太太运回潍县安葬的。这事,千真万确!”
“我就说嘛,”于大海自信而得意地笑了,他把弄着香烟,“我们冯侍卫培养出来的杀手,是不会轻易就动感情的,是不会那么没本事失手的。”他打个手势,“好啦,故事到此结束,谁也别再瞎嚷嚷了,各就各位。”
谭在春的额头上冷汗直淋,好险哪!
原来这个女人并不想害他。
几个狱警出去后,谭在春仔细打量眼前这个送饭的女人,看她年龄,要比他小七八岁,这个年龄的旧相识会是谁呢?
这时,那女人端了一碗糊涂粥走过来,递到谭在春嘴边:“将就着喝吧,这可是他们给你们准备的好料,你以为这儿是大帅府呀?”
大帅府?
听这话,似乎在有意无意提醒,谭在春再次注目这女人,他这才恍然看出,原来她竟是当年那个替灵秀嫁给张宗昌的肖艳红。他有些吃惊,低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
“嘘——”肖艳红示意谭在春不要出声,随即借大声骂“你这死要饭的还挺能喝”,快速靠近谭在春耳边,“晚上救你出去再说。”
晚上,外面有些漆黑,几个狱警胡吹乱侃了一天,有的斜卧在草包上打盹,有的在悄悄划拳赌钱。
环视四周,一群被“红烧肉”“撑”得皮开肉绽的叫花子难友,都个个低着头,昏昏沉沉,勉强喘着气。谭在春心里非常难受,暗自抱歉:“各位兄弟,我先走了,放心吧,你们只是一群叫花子,与政治毫不搭边,很快他们就会放你们出去的,可我不行,我就是那个民国第一大盗。”他心情复杂而又恐惧,希望肖艳红快来救他出去。
这时,于大海来巡夜了,他一眼看见有的狱警正在打盹,有的狱警正在藏银元,立刻气得大骂:“混蛋!想玩女人的明天去烟柳居,别在这儿干做春梦!想赌钱的明天去大赌庄,别在这儿空磨狗爪子!”他用脚踢了眼前的一个狱警一下,“我可告诉你们,我可是南京方面的要员,受命于国府,若是你们这儿出了什么差错,甭说我回不了南京加官进爵,恐怕就连你们也甭想再喘着气吃饭。”
狱警们吓得直打哆嗦,谁也不敢说话。
“还不去清查一遍,都在这儿哆嗦什么!”于大海大声喝斥。
狱警们散开去了。
于大海特意瞅了一眼谭在春,刚要点上一支烟说点什么,长长的暗道里人影一闪,走过来一个女人,于大海一看是伙头娘子肖艳红,手里还拎着酒和烤鸭,就迎上去:“我说伙头娘子,是哪个倒霉鬼刚给你发了饷,这么大方,要请我喝酒?”
肖艳红说:“老家断粮了,想求你借几个大洋。”
“这好说。”于大海很爽快,“不过,我要你回报。”
“这个没问题。”肖艳红献媚一笑,“走,咱先喝酒,酒后再说。”
“那好,那咱就手续简化,少喝一点。”于大海迫不及待,拉着肖艳红进了隔壁房间。
摆好还流油的烤鸭,肖艳红为于大海斟上一杯酒,故意撒娇说:“处长,俗话说,酒能助兴,所以你一定要先喝了这杯。”于大海哪知是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几秒钟后,他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看计划进展顺利,肖艳红迅速喊来那几个值班的狱警:“处长喝醉了,剩下的犒劳弟兄们了。”
闻着阵阵酒肉之香,狱警们馋得不得了,哪还管什么处长和犯人,个个争着喝酒,争着吃肉。不多时,一个个皆随于大海昏睡过去。
大功告成,肖艳红伸手从于大海腰上取下牢房大门的钥匙,然后快速跑到关押谭在春的牢房里给谭在春松绑,谭在春很兴奋,问:“我们能顺利出去吗?”肖艳红晃了一下手中的钥匙,“没问题。”说着,她一边拽着谭在春快走,一边急促地说:“我们必须快点逃出去,不然等他们醒了,后果不堪设想。”
谭在春答应着,跟着肖艳红快速逃出了牢房。来到大院,肖艳红很熟悉路径,带着谭在春来到墙角的一棵梧桐树下,仰起头说:“从这儿爬出去就安全了。你先走,然后咱们再汇合。”谭在春说:“这怎么行,要走一块走,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肖艳红犹豫了下:“那好,那咱们一块走。”肖艳红推谭在春赶快往树上爬,谭在春来不及再说什么,急忙爬上梧桐树,骑到了墙头上,然后,他弯下身,低声吆喝着肖艳红,伸手把肖艳红拉了上去。
夜色深深,街上异常恐怖,两个人逃出魔窟,拼命向前跑。
谭在春边跑边问:“我们现在去哪儿呢?”
肖艳红说:“先去我那儿吧,我那儿隐蔽。”
三拐两拐,肖艳红把谭在春带进了一处僻静的小巷。
夜色中,谭在春感觉这条小巷很眼熟,但一时又拿不准是否来过。当他跟着肖艳红走进一个小院,他这才恍然想起,这里正是他当年带着冷月娥、江雪华、灵秀租住过的地方。故地重临,谈不上什么兴奋,心头却生出几分逃难的感慨。他一屁股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右手压着疯狂蹦跳的心,问肖艳红:“你怎么会住这儿?你不是——”
肖艳红很理解谭在春的困惑,解释说:“你大概是惊讶,我不是成了大帅夫人吗?怎么又住到这种地方?其实,说来话长,也说来话短,那一年,我替灵秀嫁进大帅府,确实享受了几天官太太的福。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一场军阀混战,张宗昌便被打得落花流水,一路败北,他的几房夫人和姨太太,也都大难临头各自飞,而我呢,好在有老本行垫底,所以就又回来了。”
肖艳红紧挨着谭在春坐下:“后来,在一个夜晚,我房里突然闯进一个受伤的男人,他说他是八路军地下党的情报员,正被特务追杀,我知道,他们都是为穷人争天下的好人,于是,我就把他藏到床底。等那些追杀的人赶到,我就一口咬定,说我只是个接客的,别的我什么也没看见也不知道,他们的长官看我漂亮,就说,只要你肯让我们挨个摸一下,我们就信你,否则,就说明你在撒谎。我一咬牙,随了他们。事后,等他们吹着口哨走了,这个情报员才跟我说,大姐,我一定要救你出苦海,我们共产党人就是要拯救千千万万个正在遭受苦难的兄弟姐妹。接下来的几天,我一边偷偷买药给这个情报员治伤,一边听他讲有关共产党救穷人的事。后来,我问他,我能参加你们吗?他说,可以呀,你就配合我们先搞些情报吧,等将来我们的大部队进了济南,我再带你去见我们的首长。”
听到这儿,谭在春插话问:“那你怎么进了国民党的特务组织?”
肖艳红说:“我是在那儿卧底,专门为济南的地下党搜集特务们的情报,免得再有同志被抓。”
“哦。”谭在春点点头,“那你把我救出来,还能回去吗?”
肖艳红说:“恐怕很难了,但我可以通过别的渠道继续搜集他们的情报。”
谭在春终于弄明白了肖艳红的经历是怎么回事,他很高兴,急切地说:“艳红,你知道我这次来济南是想干什么吗?我就是想寻找八路的地下党联络员,我要把我知道的一些有关孙殿英的情况,告诉他们。”
“这个不难,”肖艳红说,“明天我就带你去。”
谭在春很激动:“那可太好了!”随即,他稍一犹豫,“不过,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你跟他们说你曾去过我的老家,而且还听说我被安葬了,这是怎么回事?”
肖艳红说:“我当时听他们谈你的事,后来越听越觉得你有危险,就灵机一动,现编了那么一段。”
谭在春笑了:“是啊,我早该想到的。谢谢你的灵机一动,不然,若真有人去潍县查问,那江雪华就有麻烦了。”
两人坐在那儿整整聊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肖艳红把谭在春化妆成一个一只眼瞎一条腿瘸的老头,自己则化妆成一个讨饭的丑老太太,然后两人相互搀扶,沿泉城路东倒西歪地向前走,最后,行到半路,肖艳红看四周无人,带谭在春快速闪进了一家不大不小的杂货铺。
在这里,谭在春见到了八路军地下党驻济南的最高首长,肖艳红简要解说后,谭在春以鲁东之名,向这个“店掌柜”汇报了他所了解的有关孙殿英的过去和现在的大量的有价值的情况,并说他以前曾跟随过孙殿英,做过孙殿英的马夫。
由于在来之前谭在春就一再叮嘱肖艳红为了他的老婆孩子,别透露他的真实身份,所以肖艳红没有将谭在春的真实身份告诉这位首长。
不久,在一场战役中,英勇无敌的解放军根据谭在春提供的一些情况,秘密派出一个侦察小分队,经过巧妙运筹,一举将孙殿英生擒活捉。
孙殿英被活捉后,解放军考虑到他的特殊性,对他甚为优待,除了在生活上给予他一些特殊的关照,在思想上,还深刻希望他反省过去,抛弃恶念,重新做人。
了解到孙殿英有吸食鸦片的恶习,且烟瘾上来寻死觅活,为了保住这个“活材料”,以备将来详尽地写进历史,解放军看守部队在请示上级后,秘密派出侦察员到国统区买来鸦片,延续他的生命。
每次,孙殿英一见解放军战士送来大烟,就口称“八路爷爷”,磕头如捣蒜。但是,这个在杀人和大烟中浸泡了一辈子的流氓恶棍军阀,其需求是永远不能满足的,面对牢狱铁窗,他不甘心就这样无法再猖狂于世,不久,抑郁而死,结束了罪恶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