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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雪焚城

第十九章雪焚城

建康,台城,朝月楼。

梧桐枝桠外是一轮残月,秋夜凉风,簌簌落叶。

萧从景捡开一片梧桐叶,露出被树叶盖了一半的酒壶。接着他拿过一个空酒杯,自己斟满。

对着天外出神的易汐圆回过神来,看到已经在酒案对面坐好的萧从景,道:“你找樱黎?我马上叫她出来!”

“不用,就算我陪你喝几杯吧。这么久也没和你好好聊过。”

说着萧从景拿起骨瓷酒杯自己啄了一口,是兰陵酒,湖泊色的酒液倒影着弯弯的镰刀新月。他抬起头时发现易汐圆还在看着他。她一向神态高傲,此刻竟有些柔和的东西掺在里面。那双目如落满星子的清泉,一时间竟然令萧从景恍惚以为对面的是黎樱瞳。

“你在想什么?”萧从景垂目,饮尽杯中酒,然后又倒了一杯,顺便也为易汐圆加满,“是不是快要回去了?”

易汐圆转过身看向碧绿荷塘,嘴角一扬,笑道:“在想这次的旅行,不知道怎么向那群老顽固交待。”

“大神也有烦恼?”

“多着呢……”她突然转回头,举杯要酒,“趁现在还能喝上好酒,就好好享受吧。”二人举杯对饮,易汐圆可能刚才自己已经喝了不少,话多,又说:“想让你绑凌剑过来陪我喝酒现在也难了,这小子刚刚向程陵请辞,惹恼了程陵,差点要了他的命……”

“什么?你说凌剑此刻已经不再程军了?”

“啊!”显然是说漏嘴了,她突然转移话题,“你是不是对程陵头疼得要紧?不然我犯次规,替你把程陵解决了吧!”她右手一扬,芊芊玉指指向南边程军大营的方向。

这是极大的诱惑,萧从景杯中酒晃,溅到他衣襟上。大神莞尔,手腕一动,手指一点,似乎已然发力。不知冥冥之中远方会有什么异动?

“我不是没想过!”易汐圆收起手,“看,我是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神。其实生生死死我看得多了,管那么多作甚?啊,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知道程陵是否已经死了?”她把玩酒杯,慢悠悠地继续说:“我没这能力!”说完放下酒杯,神态优雅地看向萧从景。

萧从景无奈,摇头一笑。本就知道不过是大神的玩笑,他刚才怎么就动心了呢?

“我来这儿有一年多了吧,看着你也比以前消瘦了……不过,你现在的造型我喜欢:淡雅的笑容里是忧郁的眼睛,高挑的身形显露出孤傲的身姿……”

萧从景刚喝下去的酒险些要喷出来,随即哈哈大笑:“难得大神还有如此闲心观察朕的外形!”

“呵呵,你今天精神倒是好,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喜事?”

萧从景站起身来,他的笑脸在远处的灯光下闪动光彩。他昂首望月,道:“我不能笑对辉煌,难道还不能笑对毁灭吗?”

1、兵临城下

这一个多月里,凌剑听到很多消息。

程军重兵驻扎建康城下,已于九月初突破宣阳门进入建康。

程军以土石筑墙围断台城与外界的交流。

程军引玄武湖水灌入台城,据传台城一时成了汪洋,来往之人多用舟楫。可不多日天气转冷,一夜冰封,台城里的水结了冰,又能行走自如。

凌剑还看到很多。

四面八方的勤王之兵蜂拥一样汇集往建康,投奔程军的各地诸侯也如密云涌来。两方军队往一处赶,往往在半路就遇了个正着,于是见面就打,建康周边几个郡县已成热火朝天的战场。

离建康两百里的扬州倒还是个特例。

扬州刺史在得知程军进了宣阳门后就献了城,免受战祸。于是扬州琼花依旧,繁华依旧。

凌剑只是路过扬州,就如他向程陵请辞时所说,他是要去益州水军都督府找弟弟妹妹的,因为他听说他们就在那里落脚。

从掌柜那里那了壶酒,凌剑准备离开。这酒楼里掌柜小二个个眼贼,让人看了不舒服。他宁愿露宿街头。

“这位客官这就要走?小店隔壁就是客栈,这天色也不早了……”

凌剑默不着声,转头就走。他知道星河布下的情报网络早已渗透各大城池,偏偏自己爱酒非要进城来买春风楼的玉琼汁。

刚刚走出门,他立刻发现迎面过来的人有不妥,接着掩面向一侧走去。可是来人已经看到他,拨退跑过来狠狠抓住他手臂。

来者凌剑的副将董希,他抱住凌剑开怀大笑:“军师说得没错,你一定会到扬州春风楼来,属下已经等了您整整五日。”

建康战得如火如荼,战事紧要时董希来找凌剑只为程陵的一封信。

二人坐到湖边柳岸上,董希立刻将程陵的信呈上。凌剑拿出酒壶,一边喝酒一边看,看着看着他就喝不下去了。

“凌将军,程帅怎么说?是不是拿大小姐要挟你回去?”

“嗯~”

董希凑过来想看看信上到底写了什么,让凌剑脸色瞬间没了血色。凌剑立刻合上信纸,揣进怀里。

“好了,信你也送到了,你走吧。”

“这就让我走?什么话都不带回去吗?”

凌剑点头,自己转身走开。董希再无理由跟着他只好悻悻然离去。

凌剑拿出信纸,再次摊开,皓白月光下最后那行字一出现,他的心又如被蜂蛰般缩了一次。

“唯君之德可堪重任。”

程陵要将整个程军,甚至将程若蕾托付给他。

凌剑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情暗淡步履沉重。

大同五年腊月十五。

大雪下了一夜,待到第二日清晨,台城外空旷的雪地里黑压压地站了数万步骑。上百面白底蓝边的“程”字大旗在寒风里猎猎作响。除此之外天地是寂静的,气势磅礴的步骑阵排列得整整齐齐,竟然没有一点多余的声响。

突然,中间的步骑向两边退散,阵式中央一条两臂宽的通路空出来。一身白衣的程陵策马过来,马蹄过处雪尘飞扬。

他勒马驻足,昂首眺望台城青灰的城墙及楼阙上的琉璃,那琉璃被白雪映得翠绿欲滴。

这段时日,程陵出战不着铠甲,初时因为伤痛不便,伤好之后就没人敢问为何。只有星河认为自己猜中了一二:自见过黎樱瞳后,程陵心如死灰,虽然肩担重任不得不胜,却宁可亲身涉险,唯愿战死在最后的战场上。

星河心中一震,伸手揉揉太阳穴,好不容易才如往常一样策马跟在程陵身后,气定神闲。

有人举手指天,天上又出现那只雪白的巨大纸鸢。程陵迅速拔箭引弓,一箭过去,天外的纸鸢断了线,在云霄里转了个圈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

连着三日,台城内飞出纸鸢,因为太高军士没截住,这是唯一一只被射下来的。追纸鸢的士兵将纸鸢奉到程陵面前,纸鸢上一行草书苍劲有力。

“各守重镇,不可勤王,静候皇令。”

“是萧从景的字。”程陵说着微微一笑,“倒和我的想法一样,就让我们决一死战!”

“程帅,这恐怕是萧从景的计谋!”星河接过纸鸢看了又看。

“计谋又如何?只要他还在台城,我与他就只有死战!”

言毕,程陵将右手举过头顶,狠狠一挥。

战鼓雷动,前排的弓箭阵发箭,带火的箭雨扑向宫城。稍后一些,投石车将裹了布料热油的巨石投出。一声接一声的巨响,宫墙上的楼阙被巨石击中,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2、大婚

“轰”的巨响,远处骤亮。骤亮之后仍然有滔天烈焰照亮半个昏暗的天幕。

王廉跑过来,跪到丹墀下。他抬眼,萧从景独自站在神龙殿前,玄色正装的衣角在雪里飘飞。他身后,神龙殿已经完成皇帝大婚的布置,喜庆的红绸和灯火在战火如荼的雪夜有异样的妖冶。

“大司马门的火势如何!”萧从景走下去扶起王廉。王廉立刻回答:“在控制内!只是,程陵屯兵台城之外,不紧不慢,看样子是要常期围困台城。”

“北朝对益州虎视眈眈,程陵怕也耽误不起许多时间。”

“当务之急是能请君入瓮,只要杀了程陵,程军余部就好办!这几次出战我看程陵都不着铠甲,他从来打仗都身先士卒,围剿他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一时也想不出好的法子。”

说到这里,王廉突然发现萧从景肃穆的脸上挂了一丝笑容,他开口道:“将朕明日大婚的消息昭告天下!”

程陵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疯了?只要能消灭程陵,尽可能多地消耗程军兵力,就算他萧从景不在了,萧永林还在,梁国还在。所以他不要诸侯勤王,将有生力量尽可能多地留给后来之梁君。

这是不用道明的共识,未追随萧永林南迁的臣子早有这个共识。王廉心中了然,领命离去。

雪很大,天地苍茫,遥远的烈火也在雪中静默。萧从景昂起脸,闭上眼,雪绒扑簌簌地落在发间和眼睫上,只一会儿,连五步之外都看不清了。

六年之前,他神龙殿首登基,也是大雪飞扬,江山入画。

有人走近,萧从景任由她走到自己身旁,拉起他的手。接着,他顺势将她搂入怀中。

“明天的纸鸢已经做好了,这次写什么上去?我就说纸鸢能送信吧,你还不信!”

没想到萧从景却像没有听到,紧紧抱住她。眼看着手上的纸鸢差不多要被他压坏了,黎樱瞳挣扎道:“快放开我。”

“明天我们要大婚了,你高不高兴?”

黎樱瞳早就发现萧从景这人有选择性失聪,不想听的东西一概听不到。果然,他对黎樱瞳刚才的话置若罔闻,却捧起她的脸,凝望着她的眼睛,暖暖地笑。两人之间的纸鸢已经被压坏了。

有喜乐声飘飘渺渺地从远处传来,穿梭在冰凉的风雪间。除此以外只有天边的烈焰哔哔啵啵的细碎声响。

雪夜的台城其实十分美,白雪下,雕栏玉砌晶莹剔透,五彩宫灯璀璨生光。如果没有城外的厮杀,宫门的烈火,这该是多美的地方,多美的时刻。

黎樱瞳知道萧从景的想法,虽然他从来不说。她知道他要把自己当做诱饵,只求玉石俱焚。

“从景,你不想和我一起朝看日出,夕看日落?平淡有平淡的乐趣,不比你帝王生活差。”

萧从景暖融融的表情僵了一下,转瞬,他笑着轻叹一句:“傻姑娘!”

第二日的大典简化了一切能简化的程序。 萧从景执起她的手,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易汐圆红宝石一样的眼睛。这一日,大神要回去了。

“算是娘家送亲了,从此以后她就是完完全全的黎樱瞳……你也不用嫌我碍事了。”

“大同五年腊月十六,你一早就安排好了今日回去。你早知道今日是我的命数之日,是不是?”

大神不答,俯视着他,一脸悲悯众生的微笑。

“你说我是违逆命运之人,那今日会不会还有别的结局?”

“……”

“这第一种:我和程陵同归于尽。第二种:程陵活着,我死。第三种:程陵死,我活着……”

“大好的日子,说什么呢!”易汐圆嫣然一笑,“我还是大神呢,你倒是握我的手握得很顺啊!”

“我牵这手的时候想的是我的樱黎!”

“蛮横无理。”易汐圆无奈,又说,“我这就走了,你保重!”

没想到易汐圆走得这么突然,萧从景有些差异,好在再不可能的事情也见多了,萧从景放开她的手说:“要说再见真是牵强,你也保重吧!”

易汐圆一笑。突然有风来,萧从景才发现不知何时浓雾降临,神龙殿就如浸泡在白白的浓羹中。

易汐圆的笑容融到浓雾里,突然她颈上的宝石迸射出红光,只在片刻,红光迅速收敛。她的眼睛恢复成清亮的黑,笑容也纯如冰山雪水。

黎樱瞳拉起萧从景的手,萧从景也握紧她的,牵着她走上丹墀。

司礼监念完贺词后,官员们高声祝贺。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仪式一完,众人立刻散去。萧从景除去正红的喜服外衫,露出全副铠甲。刘戟走过来,奉上帝王佩剑龙吟。

正午的阳光大多穿不透浓雾,只略略从铺成了一地的冰面上反着白光。萧从景抬头,竟然看到冷冰冰的太阳对面挂着白而圆的月亮。

真是特别的日子,大神离去,皇帝大婚,台城告急,日月同辉。

正南面传来喧嚣,这喧嚣越来越大。原来远远的烈焰也似乎近了许多,冰冷的雾气里透着焦燥。

中军副使急匆匆地跑过来说,大司马门破,王廉被困,自刎。

“不必惊慌,还有朕在!”

萧从景利剑出鞘,在让部下先行离去后,他回头看了一看。黎樱瞳在身后看着他,欲言又止。他走过来,拥她入怀,吻她。脚下的冰层在热风里化了,浸湿脚面,不一会儿又漫过脚踝。萧从景没有放开她,疯狂摄取她的气息。

一种奇特的痛楚涌满心房,似乎马上就要冲破胸腔决堤而出。黎樱瞳相信自己的感觉,萧从景在和她诀别,他变卦了,不打算带她共赴黄泉。

“樱黎……”他微微喘息,很艰难才吐出这些字,“乖乖的别任性……我走了,要是回不来,你要活下去。告诉程军你的姓名,没有人敢为难你。”

黎樱瞳虽然脾气不错,但从来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她用力推开他,道:“你要离开我?我们不是说好红颜白首永不相弃?”她哽咽,“就算是你要带我同去黄泉,我也同意了,你却又为何改变主意,连说也不和我说一声!”

萧从景一脸的痛楚,但说不出话来,他紧紧握住黎樱瞳的手臂,不禁过了力。黎樱瞳顾不得疼痛,又问:“你千方百计将我唤醒,不惜代价来留得我的性命,难道就是为了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乱世中……”

萧从景袭上来吻她,用唇堵住她后面的话。这一次,黎樱瞳被死死抵在宫柱上动弹不得。

雾更大了,周边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是拼杀声又更近些,有惨烈的嘶叫接连不断传来,声声刺入心房。

不过一会儿,萧从景结束了他蛮横的吻,以额头碰着她的额头说:“记得我的话,不许擅自放弃我留给你的命,你活着就是我活着!不然上天入地我都不会放过你!”

萧从景声音不大,但霸道得不容置疑。最后他轻轻一吻樱黎的额头,嘴角一扬,微笑着转身离开。

黎樱瞳本能地想到自己该记住这个笑容,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见萧从景。可这样诀别的时刻,萧从景的笑容里并没有其他的东西,就如平常,他到朝月楼来,笑着说要带她去太液池中泛舟一样的平淡轻松。

金黄的铠甲上是黑色的暗龙纹大氅。他伟岸的背影在浓雾中淡去,飘扬的大氅只剩下一个暗暗的边角在一片苍白里若隐若现。

“萧从景!”黎樱瞳疾呼,“我会活着。但是你若不回来找我,我一定会忘了你,忘得一干二净!”

一阵风来,吹散一幕迷雾,那疏淡的雾里,萧从景刚刚回过头来。他怔忪,然后如自语般说了一句:“这倒也好!”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不知为何,留恋的话语都成了互相诅咒。黎樱瞳要追过去,被后面赶过来的刘戟挡住,他是萧从景留下来保护她的。再抬头时,迷雾已经遮盖了前方的一切,包括那个她不久前才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去爱的人。

“陛下是去往哪里?”黎樱瞳问,刘戟立刻回答,“程军从大司马门涌进来,陛下下令严防死守,陛下此去应是往大司马门!”

“我现在过去也只是碍他的手脚……刘将军,我们准备的东西都还妥当吧!”

“太液池东边还是冰封着,一切安好。现在火势从大司马门向北蔓延,冰层有融化的迹象,只怕再过一两天,就……!”

一两天……上天给她黎樱瞳带走萧从景的时间是一两天,可萧从景将自己的命数定格在今日,他只给自己一天的时间。

风从南来,热浪滚滚,黎樱瞳抬头,趁着浓雾偶尔淡薄的间隙看到远处的熊熊烈火。这冬日的浓雾不是没有由来,而是烈焰在冰面肆虐的产物。等待冰化了,雾散了,台城就要成了灰烬,这里的一切都将成不可追忆的梦境。

3、烈焰

之后的时间黎樱瞳跟着刘戟寻找萧从景。刚开始他们还能在偶然间看到萧从景在宫墙上举剑屹立的样子。南宫墙在烈火和程军强烈的撞击下轰然坍塌后,就失去了萧从景的踪影。

刘戟倒是心里有数,知道萧从景目的在引出程陵只身涉险,于是一个劲地只往程军帅旗方向走。黎樱瞳跟在后面,一路趟着尸山血海沙场余温。

大司马门已成修罗场,之后是麒麟殿、昭阳殿……才过去一个日头,难熬的时间却让人觉得时光几乎静止。

当夕阳沉入西阙宫墙之下时,黎樱瞳和刘戟终于在华林园里看到程军帅旗。萧从景正在附近,他带着百十人马将一小队程军团团围住。

月色下稍微疏薄些微的雾透着两队人马隐约的影子。萧从景就在里他们最近的这一方。他背对黎樱瞳,但是可以看到他的铠甲上血迹斑斑,月光下,后背的铠甲上有血丝从光滑的甲面流过,滴滴答答地滴落到脚下白皑皑的雪地上,血的粘稠和微温使它一滴下来就在雪地上落了一个小小的坑。

厮杀声大,黎樱瞳听不到萧从景是否说了什么。只见他卸了铠甲,几十斤的铠甲已经在激战中损坏,脱了束缚便“轰”的一声在地上落了一堆。

萧从景一声令下,周遭的羽林军向前冲去,前面是更浓绸的迷雾,只听得一声声拼杀,却看不清拼杀的惨状。

萧从景本来杵剑立在雪地里,此刻,他拔出龙吟,剑鞘丢到一边,向前迈步。他努力控制步伐,却还是忍不住晃动。原来,刚才是铠甲太重他支撑不住才不得不卸掉。他铠甲里是黑色深衣,看不到是否受伤,但是他步履的晃动不仅黎樱瞳看到了,刘戟也看得清楚。这是从未见过的,刘戟随他征战百场,从未见他如此吃力。

谁都想得到萧从景持剑走向哪里,哪里必然有他死战的对手。可他现在的状态哪有胜算?

刘戟持刀突然冲到萧从景前面,大喝:“程匪,让我羽林将军刘戟战你!”

利箭“嗖”一声从迷雾里飞出,刘戟反应快,侧身滚倒,错开致命的要害,但左臂被击中,箭镞穿透铁甲血肉,从后肩透出。就在此时萧从景回头发现黎樱瞳就在他身后。

又一阵裂风声,这次是三只支利箭同时飞出。黎樱瞳还未反应过来,萧从景飞奔过来抱住她扑倒。只觉得一阵钝痛,黎樱瞳随着萧从景滚了两圈,三支利箭中的一只落在三尺之外,一支正好落在她脸侧的地面上,没入青石内寸许。

护在她身上的萧从景没有立刻起身,右手撑着地面,看着十分用力,却支撑不起身体。

有温热的血滴到她脸上,那是从萧从景嘴角滴下来的。萧从景用力侧过身去,血源源不断从他口中涌出。

“从景,你伤到哪里?”黎樱瞳急急忙忙去扶他,一伸手才发现他肩上是血,胸前是血,手臂上也是血。他身着黑衣,看不出血迹,却原来全身都是伤。这还不算,右背上一只利箭没入一半,正是那剩下的第三支利箭。

萧从景咳血,说不出话。他突然越过黎樱瞳直视前方,挣扎着拿起身边的佩剑支撑着站立,却以失败告终。他强打精神昂首看着前方,眼眸里有熊熊烈火,但因血液的流失,火焰忽明忽暗,转瞬开始涣散。

浓雾刚刚散开,混沌的世界突然显露无余,五十步外的景像在圆月的银辉下尤为清晰。染透鲜血已经成了暗红的“程”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刚才大队的人马只剩下零落的寥寥数人,这几人也混战一处,中间那人最后一击,剑啸刀鸣,包围圈被冲开。黑衣的羽林军捂着胸口倒地,中间那人收起强弓,手持长剑,踏着残破肢体向这方缓缓而来。

前方的刘戟跳起来,挥着钢刀呼喊着奔上去。两人利器相接,火光四溅。接着一阵白光,铮铮剑鸣,凌厉杀气穿透刘戟,向黎樱瞳和萧从景迎面扑来。

只见一道白光从右肩劈到左腰,刘戟肢体分离倒到一旁。那人的额头被刘戟刀锋所伤,鲜血浸染半个脸颊。

他长剑半垂,一身染血白衣,立在在阴冷的月辉下,不动了,看向这方。

“樱瞳!”

黎樱瞳听到程陵说她的名字,声音不大,不是呼唤,听不出感情。

呼啦啦的燃烧声刺耳,浓雾散开必然火焰流徙而来,四周已是燥热难耐。

黎樱瞳抱住萧从景的肩膀,看着三十步外。只觉得被萧从景紧紧抓握的手疼痛难忍,就如胸口的心痛。

突然一声巨响,缠满烈焰的梧桐如着火的巨兽轰然倒下,横在他们面前。与之辉映的是燃烧着坠落的巨梁飞檐,还有滚滚浓烟。

就在浓烟和火焰对面,程陵已经看不见了。

“樱瞳,樱瞳,你在哪里!”

还能听到烈焰里混杂着程陵疯狂的呼喊,黎樱瞳拭去泪水,用力扶住萧从景道:“从景,坚持住,我们走!”

“樱黎~”靠着她肩膀的萧从景缓缓开口,声音微乎其微。

“你别说话,留点体力,我们走!”

不知萧从景哪来的力气突然搬过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这已经是竭尽全力,他控制不了轻重,黎樱瞳被他扣在胸前动弹不得。

“你快走,要活着……别忘了我……”

萧从景的力道只坚持了半句话,他的手松开,黎樱瞳立刻分开身来扶住他的肩膀。

“从景从景,你要坚持,你要是起不来,我一个人拖不动你!”

“如果能回到八年前……信使送来他北驱红鹰的捷报……我在子鹿湖畔遇到命中注定的女孩……”

萧从景的脸在火光的辉映下熠熠生辉,他的目光望着火焰里的那个远方,眼睛里不是追忆或者憧憬,而是空灵淡然。

就如一柄利刃突然刺入心口,黎樱瞳知道萧从景眼中的火苗正在熄灭,他就要离去。这个骄纵跋扈的男人不惜代价唤醒她,也曾狠心地要带她一起上天入地,此刻却真的就要独自离去,留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你不是不是自负天佑从来不受伤吗?怎么这点伤就想放弃?

黎樱瞳拼命扶起萧从景,拼命拖着他高大的身躯挪动。

烈焰就在眼前,浓烟里呼吸越来越困难,她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呼喊:“易汐圆,我知道你还在附近,快回来!”

尾声

腊月三十,星夜。

自台城攻破后雪又下了半月。这日,雪歇了,烈焰余烬和残垣断壁被深深埋在积雪之下。

华林园银装素裹,雪白积雪掩盖不了荷塘碧绿的风景。温热的池水在冬日里蒸腾着水雾,云雾里叶绿花红犹如仙境美不胜收。

着程陵漫步池塘畔,远远能听到程若蕾的欢笑声。

破城当日倒在烈火里的巨大梧桐已经被清除,石板小径尽头,有一张酒案,几杯美酒,星河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等他。

“找到那幅画了?”

听到程陵问话星河从酒案上拿起一幅画卷,小心翼翼地展开。

“《洛神临水图》,是在后面那栋朝月楼里找到的。”

程陵坐下来,手扶着画卷,手指轻轻拂过她的眉目,就如她真在画里,盈盈美目看着他。画里,星空下的黎樱瞳美得不真实。

这就是她,美得不真实的才是她,或许她本就是不真实、如梦似幻地存在着。

“程帅……她的消息也寻到了……”

“你说!”

“连日极寒,太液池南段冰封五尺。黎樱瞳瞒着众人在靠城墙的一段冰层里找人挖了个通道,该处原是引秦淮河水入城的暗河,有了通道便能出台城。破城那时大火蔓延,等我们发现地道追过去时,地道已经化了,恢复成暗河,没法通过。”

程陵沉默,见他未有任何示意,星河继续说:“攻陷台城第二日有人在建康城外看到一辆马车往南而去。梁羽林右将军王典驾车,有位绝世美人在车上……我想,恐怕萧从景也是在里面。”

程陵站起来,仰起头。越过连绵的荷叶碧涛,看向残月下宫阙隐约的飞檐。

“我已遣人去追,想尽办法也要将他们追回来!”

“追回来又怎样?”

“什么?”星河听到程陵的一声低语,以为自己听错了。只听程陵放大声继续说:“把人都撤回来,不用去追了!”

“程帅,这是为何?”

“只要她高兴,由着她吧!”

“啊?”

“如今,我只求她好好活着……”话说到这里,他侧过头,笑问星河,“你有没有想过回到过去?”

“什么?”星河突然发现今天的程陵难以理解,只见他回过头去,背着手看向天际。星河正想着怎么回答程陵的问话,谁知他突然又说了句更不知所谓的话:

“我要更名,改回‘程林’……我十四岁前用的名字。既然‘程陵’已死,那就让他死得彻底些……另外,这荷花让它自然生长吧,冬日荷花虽然艳丽,毕竟有违造化。”

程陵不再言语,静静地矗立,面向荷塘,昂首看天。可深蓝苍穹下,再看不到黎樱瞳那天女木兰般的绝世风姿。

一阵微风扬起荷叶上的雪尘,接天荷叶之外一轮残月,满天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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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好姐妹,一次偶然,一个变成了仓鼠,一个多了只狐宠。小道士在捉妖王途中不小心将人变成仓鼠,妖王失忆成狐宠,小道士的师妹和某女的弟弟和仓鼠的爷爷齐来凑热闹,哦,别忘了还有个保持低调却爱凑热闹的神仙~
  • 重生毒玫瑰

    重生毒玫瑰

    她是凌一,在一堆的好人中没能把自己变成好人。她是宇文玫瑰,在一堆的坏人里却把自己变成了好人。当凌一变成了宇文玫瑰,她说——玫瑰是带刺。
  • 甜上脑

    甜上脑

    “叶大头,我这题不会写怎么办。”考试房间的角落里发出一声苦恼的声音。“张没脑,你确定只有这题你不会?”“……好吧,我好多都不会。”“我不是给你圈出很多考试重点了吗?”“……我……我没看。”“写第几题了。”“第……第十题!”“我去,你这大半时间干嘛去了?”“想……想你啊,嘿嘿。”“拿去!”一张没有填写名字的试卷写了大半被丢在眼前。自己手里的空卷子被悄悄抽走。“张没脑,你坑我呢?”看着一题没写的卷子叶泟差点没尖叫出来。“我相信你可以的,加油!”张乐眨眼一笑,一副计谋得逞。从学堂的吵闹到婚姻的浪漫。叶泟谢谢你在每一个日子里对我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足以让我在满是苦涩的时候甜上脑。
  • 锦绣山河之共沉眠

    锦绣山河之共沉眠

    (冷血女杀手vs风流侯公子)武侠古言,快意江湖女主视角:江柳眠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到杀害师父的凶手,她沉寂三年,杀遍大奸大恶,把武林搅个腥风血雨,却独独失去了那个宠她护她的师父。男主视角:韩轻沉从不在意世人的眼光,什么侯府规矩、什么高门嫡子、什么一生富贵,他想要的从来都是那一抹再难看见的纯白。六年前:她逃婚,他相救。她练功,他陪伴。六年后:她疏离,他不舍。她逃离,他追随。韩轻沉:阿眠,你可曾记得三年前的忘忧谷,我陪你练剑,陪你玩乐。江柳眠:我只有师父。。。一句话概括:探武林,追凶手,闯辽国,走西南,漫漫追妻路,其实是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佛系更文,入坑不亏,绝不烂尾。
  • 山河平仄

    山河平仄

    bgm:囍“看来我活不了了,如果你真对我有情,将来再经过时到我坟上看看,安慰一下我的灵魂。”
  • 紫宛

    紫宛

    两百年前,宛宛被自己暗恋的师父东莱一剑刺死,鬼宗少主葵苍遍寻世间秘术用鬼宗圣物将她救活。复生后,宛宛养父蚩晏病重,宛宛与葵苍寻求天下五颗罕见心脏救父。血珀之力,生死人肉白骨,宛宛因此拥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因救人而杀人,这世上本是无欲便无求,只不过因果天有命,谁又能逃开命运的桎梏?这是一个有点冷有点暖的玄幻文,谈谈情,说说爱,感慨一下为嘛糖葫芦不能配大葱,爱的太深终归是个坑的等等问题,是这么个意思
  • 重生之最强商女

    重生之最强商女

    叶云是标准的精英女强人,父母早亡,做为独生女的她自强自立,有一个百依百顺的男友,成了人人都羡慕的对像。如果不是意外签了一单大生意,被自己的好友设计车祸身亡,在最后一眼看到自己的男友从好友车里走出来,并肩看着她去死,叶云永远不会知道男友早已经背叛了自己。再次醒来,她已变成了别人。精英女强人变成十八岁少女,还是个纨绔,学习成绩差,刁蛮任性,和继姐抢男朋友被继姐按在洗浴缸里溺死。*重生得了具年轻身体,还附带一个便宜未知的异能力。纨绔女变乖乖女,差生到优等生,小事业到大事业……再次为人,她变得心狠手辣,难以捉摸。白手起家,在商界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神话。随身附带异能,从此鉴宝,经商等不在话下……在商界只手遮天!其实,她只是想做起个小公司,做着做着,军火,科技等这些都跑了出来,没理由跑出来的肉,不叼在嘴里的。*【小剧场】苏颜盯着一本正经的儒雅男子,发出抗议的声音:“大叔,男女有别,以后我们还是分房睡吧。”某男抿紧着唇,不容拒绝地将她拉进他们共有的房间,“以后叫我的名字,我没有那么老。”“您大我好几岁呢,怎么不老。”明明就很老,大男人还怕承认。“需要证实一下吗?”某男话落,一把将她推在床上,修长身形覆上,封实了那扮猪吃老虎的嘴巴。混蛋,这个不需要证实!*【声明】1.本文虚构,匆放入现实。2.1V1,双强*推荐完结文:http://www.*****.com/?info/567302.html《重生之财阀鬼妻》
  • 转型国家的国际金融中心建设: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的实践与经验(谷臻小简·AI导读版)

    转型国家的国际金融中心建设: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的实践与经验(谷臻小简·AI导读版)

    本书从理论上对国际金融中心的内涵、形成、评价指标与经典理论等进行了综合探讨。在此基础上,系统介绍了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的背景、提出以及发展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