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答应了妻子马莹花,所以,冯益心真得拖着虚弱的病体,一步一步走到了医院。
但 是,他没有去找大夫,而是默默地来到医院的后花园,找了一个没人的旮旯儿,一下子坐了下来。冯益心十分哀伤地,掏出了一支大概是世界上最便宜的香烟,他没 有去点火来抽,而是撕开了白色的卷烟纸,将那粗糙的黑褐色烟丝放进嘴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了起来。辛辣苦涩的烟丝,骤然引出了大堆大堆的口水,于是,冯益 心便赶紧拼命地把这些包含了大量尼古丁的唾液吞进肚子里。
这种止疼的土办法到底灵不灵,其实,冯益心已经懒得去考证了,他此时需要认认真真地思考着的事情,只有一个字——死!
整个地球上,一心一意找死的人,恐怕不会很多。
他冯益心要是再有一丁点儿办法,也不想死!可是,不死又怎么办呢?!
冯 益心今年也不过才三十岁,生命中的许多美好事情,都还没有来得及去经历,说得俗气一点儿吧,好吃的没有吃过几口,好玩的没有玩过几样,要是能活,谁不想好 好地活下去呀?!然而,冯益心左想右想,总觉得自己千万不能够再活下去了!他知道,自己要是死皮赖脸地再这么活下去的话,那么,他的妻子马莹花,就得被自 己拖累死了!
这人啊,有什么都不能有病!没什么绝不能没钱!可是,冯益心目前的情况恰恰相反——有病,但是没钱!
半年之前,冯益心的那个 工厂停产了。厂里还不错,砸锅卖铁,想尽了一切办法,给每个工人都发了一笔“安置费”,冯益心十一年的工龄了,拿到了两万九千多块,算是一笔大钱了!可从 此以后,不但工资没了,要是有了什么病,您也得自己掏腰包去看了!当时,冯益心倒是也没有怎么把下岗当成一件大事,他觉得,自己年轻力壮的,还饿死不 成?!这不是领到了近三万元的“安置费”吗?!跟老婆一合计,得!咱干脆也当一回老板吧!没准还因祸得福,从此就发大财了呢?!于是,便跟一个不大不小的 饭馆签了个合同,在人家每天开门营业之前,打开一个窗户他先卖一卖早点。
也别说,冯益心从自己的姥姥那里,继承了一项烹饪的绝技——蒸包子!他蒸 出来的包子,薄皮大馅,相当好吃!所以,这买卖一开张,赚了!每一个早上都能够卖出去十好几屉包子,虽说是薄利的买卖,可算下来一个月也能净赚上个两三千 块,比在工厂里上班的时候,挣得钱反倒是多的多了!把两口子乐得还眼睛都找不着了!
然而好景不长,干着正欢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着,冯益心一下子竟 死活撒不出尿来了,憋得人满地打滚!赶紧上医院吧?!好家伙,这一上医院,得!查出大病来了——肾衰竭!医生们说了,这个病倒是要不了人的命,就是要钱! 肾不是不行了吗?!两个办法,一个是您一口气掏出七八十万来,我给您换上一个好肾!您要是手头儿紧,一下子拿不出这么一大笔整钱来,也没有关系,还有一个 办法便宜,那就是每一个星期必须到医院里面来做两次“透析” ,每次也就是五百来块吧!但是不能够停,您要是敢连着一个月不做这种“透析” ,那老天爷就敢把您的这条命当场拿走!
有包子的利润顶着,一开始,冯益心倒是也没怕,接着医生的规定,老老实实地一个星期跑两趟儿医院,看着大夫 用一台机器人工排尿,把身体里面的毒素一点儿、一点儿“透析” 出来。但是,刚刚过了两个月,冯益心先就觉得受不了了——好家伙,一个月光是花在“撒尿” 上的钱,就得八千块!得卖出多少包子能挣回这昂贵的“尿”钱哪儿?!
妻子马莹花是个好女人,她一声不响地,掐掉了自己除了吃饭之外的所有开支。而 即使是吃饭,马莹花也是什么东西便宜,就吃什么东西了!她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不办,可是自己老公的病哪能不治呢?!然而,这么巨大的一笔费用,那真得不 是依靠节衣缩食,受可以轻而易举地换出来的!所以,冯益心不理睬马莹花的再三劝阻,坚定不移地将每个月八次的“透析” 治疗,给压缩到了四次。如此一来,钱到是省下来了,可就如人家大夫郑重其事地警告过的那样,冯益心的疾病,飞快地恶化了起来!整个一个人,本来年轻力壮 的,而现在却变得跟个稻草人似的,动不动就晕,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有一天早上,卖着卖着包子,啪叽儿一下子,一个跟头竟摔倒在了买包子的人面前!
马 莹花当时就翻脸了!搂着丈夫的脑袋哇哇哇地大哭,说死也不让冯益心再这么每日天不亮就爬起来蒸包子去了!可是,不蒸包子,光靠马莹花的那一千来块钱工资, 别说是坚持进行“透析” 治疗,恐怕连两口子吃饭都有点麻烦!家里凡是能够卖得出去的东西,马莹花全部都给卖光了!为了给丈夫治病,她厚着脸皮逢人就磕头,结果,别人因为被她借钱 给借怕了,远远地见到她,全都跟见了一条恶狼似的,扭头就跑!
久病成医,冯益心三天两头跑医院,慢慢儿地心里也琢磨儿明白了,自己的这个病,其实是个绝症,除非是有钱换肾,要不早晚恐怕都是一个死字!所以,这个冯益心心里就想,既然是命里该死,干什么还要这样拖累自己的老婆呢?!
两口子倒是也曾经挖空心思,想过许许多多不出力气便可以挣到钱的主意,当然,其实也不过都是做梦而已!没有技术、没有资金,天上凭什么给你掉馅饼啊儿?!于是,那天晚上,两口子突然不约而同地都想起了那份保险单!
保 险单是当年办喜事的时候,一个有钱的朋友,当作对他们两口子的新婚贺礼来送的。是一份有效期为五年的人寿保险,说是一份,其实是独立的两张各自独立的保险 单,丈夫冯益心一张,死了赔一百万;妻子马莹花一张,死了也赔一百万!记得很清楚,当时,在酒席宴上,朋友们都骂,说他送的这个叫什么贺礼呀?!这不是咒 人家新郎新娘子吗?!恩爱夫妻,百年合好!凭什么五年非得死一个呀?!大家伙便都嚷嚷儿着,说撕了!撕了!说什么也不能够要这个破玩意儿!冯益心和马莹花 心里头,倒是也觉得多少有一点儿不吉利,可是,那也不能撕呀?!撕了人家的礼,那不等于是跟人家绝了交情嘛儿?!就这样,那两百万元的赔偿金,就算是给压 在了箱子底上了!
一想起这份保险来,小夫妻两个人,心里面都打个一个哆嗦——干什么?!难道真得是打算先死一个不成吗?!他们提心吊胆地相互瞄了对方一眼,谁也没敢吭一声,肚子里都有了一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可 是,此时此刻,冯益心坐在医院后花园里这条冰凉的石櫈子上,却真得是仔仔细细地研究起这份保险单来了!一百万!啊儿?!整整齐齐一百万哪儿?!有这样巨大 的一笔钱,让自己的老婆当一回寡妇,恐怕也算是划得来了!人家马莹花长的漂漂亮亮的,心地又善良,对人知冷知热的,而且,又没有生孩子,上哪儿还找不着一 个新的老公了?!凭什么非得跟你这样的一个废人苦熬苦撑的呀?!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