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军医贺兰云少校提议发布的戒严令,立即被执行了。距离疫情爆发地最近的中国人民解放军94876部队快速出动,以不到一百分钟的时间,对塔罗镇实施了军事管制——一个绿色的环,携带着疼痛,编织着关爱,紧紧地拥抱住了小镇塔罗。
陈嘉良接到了担任戒严任务的本部队的命令:以戒严部队内控分队指挥长的身份,在戒严期间领导镇内的军、警、预备役人员和民兵,尽最大努力,维护戒严区地的稳定和安全,配合医务人员,尽最大努力,救治患染人员。
与此同时,根据贺兰云军医的要求,军区卫生部紧急空运了一所组装型的传染病医院,迅速地搭建在了塔罗镇西侧二公里处的草原上。
同样是根据贺兰云的要求,军内一批相关专家,以军事命令火速集结,进驻了这所按战争需要而设计制作的临时医院。
以安全方式,贺兰云用直升机带走了丁立新等六名危重病人,除了想以更好的条件救治他们,贺兰云也非常需要掌握他们体内“influenza epidemic”病毒的异变情况,她得赶快找到对抗和治疗的方法!
几乎是在94876部队实现对环塔罗地区戒严之前最后一刻溜掉的叶孜豪,终于病倒了!他开始打喷嚏、流鼻涕、发高烧、继而昏迷不醒……
一个字都不认识的山寨姑娘卓尼,用自己民族一种最古老的方法,医治着自己的恩人和爱人——她用牙齿咬破叶孜豪的手掌,再用牙齿咬破自己的手掌,然后,将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让两个人的血混合在一起流淌。从自己古老的祖先那里,卓尼传承到一个古老的道理,有了灾祸,两个相爱的人一起来担,会比一个人孤独地担,更容易度过。
“influenza epidemic”病毒的异变感染,被代号为“致命一号”。为了人民的安全,在贺兰云的主持下,人民解放军以极高的效率,开始了对它的反击和消灭。
“抗生素对感冒病毒是无能为力的,但可以抑制人体其他病菌,提高患染者对抗病毒的能力……”
“高压氧治疗病毒性心肌炎、脑膜炎的效果是被肯定了的……”
一项一项方案被紧急地提出,又被紧急地应用,但好心的保安员还是死了。
异变的“influenza epidemic”病毒,被迅速地染色、显微、放大、拍照、制成标本。
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医学机构的病毒库中没有相同或相似的病毒。
国家卫生部防疫免疫中心病毒库中没有相同或相似的病毒。
世界卫生组织下属防治和消灭流行病专家委员会的咨询顾问们,不知道这种异变的病毒。
这就意味着:“致命一号”是病毒“influenza epidemic”序列下一个刚刚被发现的新变种。
这更意味着:没有针对它的抗原,不仅中国没有,全世界都没有。
但是,贺兰云必须获得抗原。否则,丁立新危险,其余四名战士危险,塔罗镇越来越多的患染者危险,中国危险,全世界都危险!
身为军事参谋的陈嘉良少校,思维非常严密,在内控分队的第一次协调会议上,他便提出了一条要求:对戒严范围内即塔罗镇并附近村庄的全部人员,包括常住人口、暂住人口及过往人员,要逐一落实,凡于古墓陷落事件之后离开本镇的人,必须立刻核实姓名、去向,报告给戒严部队寻找并进行医学检验。
派出所代理所长郝德昌,非常认真地执行了陈嘉良的命令,一次全面、快速的人口检查当天便完成了:塔罗镇全镇常住人口六千八百三十七名,暂住人口十九名,军人之外,过往人员三名,其中被陈嘉良送来治伤的刘金平和显然是因病前来求医的李建文死亡,从古墓陷落事件发生后,无人离开。
没死亡,而又没有离开的那个人,是电视台女记者梅丽水。
梅丽水又哭了起来,哭得委曲,哭得恐惧:“凭什么不让我走啊?不是没查出我有异变病毒吗?非让我死在这里吗?”
陈嘉良隐藏同情,很严肃地跟她交谈了一次。梅丽水终于不哭了,毕竟是知识分子,梅丽水知道戒严令的份量,也知道在重大疫情面前,自己所必须承担的公民义务。有什么办法呢?听天由命吧!
贺兰云去了古墓。
作为病毒专家,贺兰云其实早就知道,包括藏羚羊在内的许多种动物身上,都携带着病毒,但是,这种病毒一般不以人体为宿主,也就是说它并不感染人。可为什么,突然一下就感染了呢?贺兰云觉得,既然那个古墓是病毒的爆发地,或许,能够提供一些线索。
贺兰云知道,病毒的生命力很顽强,即使在离体条件下,也就是不依赖宿主,病毒也能以无生命的生物大分子状态存在,并长期保持其侵染活力。
在古墓里,贺兰云找到了那只被盗猎者在逃跑时丢掉的藏羚羊。在藏羚羊身上,贺兰云检测到了一种她在其他藏羚羊身上从未见过的病毒。
几乎是一目了然了——藏羚羊身上的“羊病毒”被长期以无生命状态存在的“古病毒”相遇,并立即相互侵染,异变为一种全新的病毒,这种全新的病毒致死了刘金平、李建文、保安员和陈嘉良的几名战士,这种全新的病毒就是那个“influenza epidemic”序列下的新变种——“致命一号”!
破解“古病毒”很难。
而长期携带“羊病毒”藏羚羊,都是健康的,这说明,藏羚羊自身具有针对“羊病毒”的抗原。
那么,培养出“致命一号”两来源之一“羊病毒”的抗原,对防止疫情的恶化,将是一个阶段性胜利。
这很容易做到!
贺兰云兴奋的一阵眩晕。
动物试验证明:贺兰云培养的抗原,对抑制“羊病毒”是有效的。但是,她知道,她还不能将这种抗原使用在病人的身上,无论疫情怎样紧急——没有经过人体试验,国家法律不允许,作为医务工作者,贺兰云自己也不允许。
但是,她的临时医院里,一名战士死了。
塔罗镇医院,黄志诚、罗山南以及她从北京带来并留在那里的那几名抗病毒专科医生,虽然百般努力,但还是有四名患染病人死了。
人们急切地向她呼喊着:抗原!我们需要抗原!
一向沉稳的贺兰云沉稳不下去了!
经过一番包含着无数种痛苦的思考和挣扎之后,贺兰云决定:以自己为标本,开始这场有风险的试验。
雷雨波来了。
几天前,因为来自军委的一道紧急命令,被新娘贺兰云匆匆忙忙扔在婚礼现场的雷雨波,来到了可可西里塔罗镇外两公里处这个新建的传染病医院。
雷雨波是以卫生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指挥中心观察员的身份,代表国家,前来监管协调,这场由当地驻军首先发现、并因此由解放军紧急防疫免疫组先行介入的“致命一号”疫情的处理工作。
以一个准婚丈夫对自己准婚妻子的深刻了解,雷雨波几乎是在与贺兰云见面的第一瞬间,便知道了她想干什么。
“这样不行!”雷雨波严厉地说道:“你无权这样做!你是国内最好的病毒专家,病人、军队、国家,都指望着你!”
“过不了人体试验这一关,什么专家都没用!”贺兰云的泪水夺眶而出,刚才,准备自己给自己接种病毒的时候,她没哭,此刻,见了自己心爱的人儿,她哭了,哭得很无奈,哭得很软弱。
雷雨波一步上前,紧紧地抱住了贺兰云:“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办法!没时间!”贺兰云哭得更厉害了。
雷雨波紧紧抱着抽泣不止的贺兰云,他没有再说话。作为卫生部官员,他非常知道,任何一种新药,包括病毒抗原,依法必须一一通过普通动物试验、大型动物试验、灵长目动物试验之后,才允许进行人体试验,而获得批准使用,则需要走过更加漫长的路程。面对高速爆发的“致命一号”疫情,贺兰云的确没有时间走完这段漫长的路程。
“军人生死寻常事!我是听着爸爸的这句话长大的。而且,我是医生,你应该知道‘希波克拉底誓言’吧?那也是我的誓言!雨波,你,让我做吧!”终于,贺兰云停止了哭泣。
“你有多少把握?”雷雨波也变得平静了下来。
贺兰云的脸上重视出平日的刚强和沉稳:“百分之七十。‘新抗原’对付‘羊病毒’的可靠性,已经确定无疑,对‘致命一号’所表现的明显压制作用,也已经确定无疑……”
“等一等!你是说压制?仅仅是压制,你就如此急着一试吗?”雷雨波打断了贺兰云的话,带着明显的不解询问。
“是压制,仅仅是压制作用。可压制住‘致命一号’在人体中的快速繁殖,患染病人的生存机会立刻就大了!医生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救他们!停止死人,对疫区人口的稳定也有极大的意义!塔罗镇要崩溃了!你知道吗?”贺兰云又哭了,哭得很激动。
贺兰云没有渲染,塔罗镇的确要崩溃了。
小镇上的人们见识不多,他们没见过感冒能死人,没见过防护服,没见过直升机,没见过解放军包围老百姓,沒见过戒严令。他们不知道“influenza epidemic”,不知道异变,不知道“致命一号”,不知道抗原,不知道从婚礼上走下来的少校军医贺兰云为了试验抗原而准备自我患染。人们慌了!两天死了七个人,下一个是谁?
梅丽水反而不慌了,她是记者,她的见识当然要比偏僻小镇上的人们多一些,她知道,慌也没有用——你能抗拒戒严令吗?她也知道,出现了疫情,国家不可能不管——军队不是马上就介入了吗?既然走不了,那么,履行职责吧,履行一个记者的职责吧!于是,她找到了陈嘉良。
陈嘉良已经忙得死去活来了。但身为军事参谋,他非常懂得信息的重要性,以他的术语,那叫情报!
于是,他庄严地向梅丽水敬了一个军礼,然后,打出了一个电话:“请指挥部立即运送足够的录像带和视频传输设备,并建立一个专门的接收组,电视台记者梅丽水主动表示,她将按照指挥部的要求,拍摄并传输戒严区内的情况!”
戒严区外,临时医院,试验室里,雷雨波和贺兰云继续在激烈地争论。
“你在自我接种‘致命一号’之后,如果‘新抗原’不起作用,或者作用微小,怎么办?”雷雨波问。
“和所有的患染者一样,等待有效抗原,或者,死亡。”贺兰云尽量将死亡这两个字说得平平淡淡。
“你现在开发出来的‘新抗原’,只对‘羊病毒’可靠,而你准备为自己接种的是‘致命一号’,这种有差异的人体试验有多大意义?”雷雨波问。
“我已经确立‘羊病毒’是‘致命一号’的来源之一,也已经确定‘新抗原’对‘羊病毒’的可靠杀灭作用,所以,我说压制,对‘致命一号’的压制,是有科学依据的,我不是蛮干。”贺兰云尽量解释的清楚一些,她知道,雷雨波不是专业人士。
“通过人体试验,你最想求证的是什么?”雷雨波问。
“安全压制!”贺兰云脱口而出。
“你是说,你要证实,一,‘新抗原’对人体是安全的;二、‘新抗原’对患染者体内的‘致命一号’病毒具有压制作用?”雷雨波问得很郑重。
“是呀!证实了,就可以先用上!”贺兰云急切地说道。
“用上了,就不再死人了,是吗?”雷雨波又问。
“至少,会少一些,慢一些,我的同行们就有了应对的时间!”贺兰云又哭了。
“那么好,我来!我来做标本!”雷雨波说道。
“你说什么?”雷雨波的话让贺兰云大吃一惊:“你来?”
雷雨波温柔地笑了笑,然后,以异常坚定的口吻对贺兰云说道:“是的,我来做你的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