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冰天，天然锯床腿为四个孩子取暖，坚持让心灰意冷的赵品珍为孩子们补课，她涕泪俱下地对赵品珍说道：“万事皆可灰心，对孩子的教育不可放弃！”
这天，天然准备做饭，打开米袋，只剩下半小碗米。
饭桌前，三个孩子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稀饭，程楠用勺子捞了捞，只捞出几粒米。张功吵着饭不够吃，程功将自己的饭给张功倒了半碗。
晚上，程度和张功饿得肚子咕咕叫，睡不着觉。程度、张功商议去地里偷东西。程度和张功蹑手蹑脚地来到地里，偷刨红薯和土豆。趁着夜深人静，两人将东西煮熟，分食给程楠。
天然知道程度和张功偷偷到公家地里刨红薯和土豆后，一反常态的没有批评两兄弟，但却流下了辛酸的泪水。
张功的身体越来越差。随着自然灾害的加深，能吃的粮食大家都没有了，只好想各种土办法充饥。看着哥哥姐姐吃着树根，张功也跟着吃，而他吃下的东西到了肚子里无法消化，挺着个硬邦邦的肚子，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送到医院，医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长期吃代用食品，肠胃堵实了，我可以给他洗胃灌肠，但能不能通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天然看到当地的人挖野菜充饥，便上前询问，但因为赵品珍的问题，别人都不理睬她。
但聪明的天然记住了野菜的样子，一天，天然拿着铲子、篮子，顺着村民们挖野菜的小路走上山坡。
头顶酷暑，天然一连晕倒了几次，正当她筋疲力尽、沮丧失望的时候，在一个隐蔽的拐角处，一片绿色让她眼前一亮，一下子扑倒在成片的野菜上，眼中的泪水簌簌而下。
孩子们看见天然挖回来很多野菜，个个喜出望外，赵品珍也露出了笑脸，两岁的赵赫指着野菜，喃喃地说道：“吃，妈妈，吃！”天然微微一愣，提着野菜转身进了厨房。
程度、程楠等几个孩子面带馋色，焦急地站在厨房门口，
天然点火烧水煮了一些野菜，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程楠十分不满地对程度说：“妈妈怎么吃独食呀？”程度带着一份体谅小声说道：“爬了这么多的山，她也累了！”
就在这个时候，天然脸上刹那间有了异色，瘫倒在地，指着锅中的野菜挣扎着喊道：“不能吃……”
厨房门外，程度眼泪顿时奔流出来，一把拉起陈楠，冲进了厨房。
傍晚，天空乌云翻滚，草原风沙弥漫，远处偶尔传来几阵雷声，赵品珍背着天然疾步行走，程度拉着张功，程楠抱着赵赫，紧紧地跟在赵品珍的后边。
医院，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赵品珍静静地坐在天然的身边，看着面前站立着的几个孩子，一声长叹，脸上显出酸楚的表情：“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的妈妈！”
第二天早上，回家的途中，一家六口默默无语。
一日，天然面对赵品珍双膝跪下，声泪俱下：“恳请夫君自杀！”赵品珍大吃一惊：“为什么？”天然说道：“为了我们的孩子！”赵品珍脸色一沉：“怎么回事？你说！”天然说道：“在重大自然灾害面前，你没有跟党同心同德，盗窃集体口粮，被开除党籍，受众人唾骂，应该是永无出头之日。孩子们和我遭遇牵连，学业丢失，前途黑暗，你生，则全家人死，你死，全家人可能会有一线生机！”赵品珍问道：“生机何在？”天然回答：“全家人因为你来到这里，你死了，他们或许肯放我们离去！”赵品珍凝望天然许久，悲怆地转身。天然一把拉住他，说道：“今天不行，半个月内农场分粮，你要活到那时，孩子们需要你的那份口粮！”
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梁上悬着一根绳子，床头亮着一盏油灯。天然宽衣解带，柔情似水：“今天，作为妻子，我要好好地伺候夫君一次，当初嫁给你的时候，我认为我是可以爱上你的，我打了程楠的那一天，我发觉我已经爱上了你，深深的、全部的爱上了你，今天，你要死了，我就要失去你了，我才知道，你是多么宝贵！我告诉你，今晚死去的不仅是你一个，天然也死去了，随你而去！只不过是，为了孩子们我无可奈何，不得不留下来，不论怎样，我得把他们养大呀！你为孩子死，我为孩子不死，套谭嗣同之临刑诗，去留肝胆两昆仑……”
赵品珍的自杀极大地震撼了程度等几个孩子，程度情绪失控，他严厉地质问天然：“你和赵伯伯住在一起，为什么见死不救？”天然说道：“你赵伯伯是在我的劝说下自杀的！”程度一片惊愕，在惊愕中变得极度愤怒，他像对着一个陌生人那样，久久地看着天然，突然，狠狠地抡起手臂，一掌击打在了天然的脸上，说道：“魔鬼！”天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赵品珍死后，终于，天然一家再次搬回大杂院。
望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大杂院，天然脸上的表情在感慨中有一丝安慰。程度、程楠等孩子却带着明显的无助感。陈寡妇站在屋檐下，瞪大双眼，呆呆地望着满面沧桑的天然，良久之后，突然丢掉手中的活计，喊了一声：“妹子！”便奔跑过去，紧紧地抱住天然，眼睛一连串地跌落在天然的肩膀上。天然没有哭。她甚至显得有些麻木。陈寡妇望着天然的身后，问道：“赵同志呢？没有一起回来？”天然平淡地回答：“没有，他留在那里了。”陈寡妇不便再问，轻轻地嗯了一声。王储推开屋门走了出来，他看了一下天然，又看了看程度等几个孩子，稍微思索了一下，大声地对陈寡妇说道：“哭什么呀？革命接班人回来了，给他们弄饭吃呀！”天然赶紧说道：“不用了！我们收拾一下自己做！”王储眼睛一瞪：“轮不上你客气，又不是给你弄！”
天然推开久违了的小屋，默默地收拾打扫。
程度一脚踏进了王储的屋门，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王储没有理睬程度，翻出了一小袋杂面，大声呼喊着：“陈姨，过来和面！”陈寡妇一边答应着，一边示意程楠、张功去帮助天然收拾房间。
一大锅热腾腾的杂面条被陈寡妇在王储的锅里煮熟了，王储示意程度给天然端一碗过去，程度冷冷地把脸一扭，王储又示意程楠，程楠不情愿地转过了身子，张功看了看桌子上的面碗，放下自己的碗，默默地端起来走了出去。
天然的屋里，天然将赵赫搂在怀中，用勺子将杂面捣碎，举到唇边吹凉，慢慢地喂向赵赫的口中。
大门中走来了张大妈，一手握着醋瓶子，一手捧着几瓣蒜。
天然又去扫大街了，陈寡妇主动地承担了给孩子们做饭的任务。
某日，程度、程楠、张功在院子里做功课，赵赫在陈寡妇的引领下在院中玩耍。陈寡妇看着几个孩子，满面的笑容突然转化为酸楚，天然看在眼中却未动声色。
有一天，陈寡妇抱着正呀呀学语的赵赫喂饭，刚刚下班的王储走过来逗弄：“你这个小同志怎么这样没礼貌？说，谢谢陈阿姨！”赵赫认真地说了，恰好天然扛着扫帚进门，立刻对赵赫说道：“不是陈阿姨，是陈妈妈！”赵赫奇怪地问道：“是妈妈？”天然一脸郑重：“对，是妈妈！”陈寡妇一下子搂紧赵赫，泪流满面。
任民再次来到大杂院，时隔两年，任民徒见削瘦，天然已显苍老，院中，两个人对望良久，天然默默地为仁民打开了屋门，任民坐在残旧的椅子上，带着十足的书生气，以极大的真诚向天然说道：“我仍然认为，曲折的是美好的！”天然走到仁民面前，慢慢地捉住仁民的手，紧紧握住：“我们握握手吧，仁民弟弟，我会一生珍藏你的歌本，我会一生珍藏你写在歌本上的话语！”仁民有些冲动：“只能是弟弟吗？”天然坚定地回答：“只能是弟弟！”仁民：“为什么？”天然一阵哀痛：“作为女人的天然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一个母亲，罪恶的母亲！”任民没有再说话，他伸手到自己的怀中，摸索着取出了一个很小的纸包，默默无语地放在了身旁的桌子上。
随后，任民走了。天然目送着任民走出屋门，目送着任民走出院子，然后，拿起任民留在桌子上的小纸包，层层打开之后，天然看到的是一张十斤的粮票。天然的身体一阵颤抖，眼泪夺眶而出。
女儿程楠饥饿过度昏厥在大杂院门口，天然长泪之后，咬破手指，任鲜血流入程楠口中。
当晚，饭桌上少了一副碗筷，天然对立于桌边的程度说道：“你是长子，当学孔融让梨，今日起家中没有你的饭菜，偷、骗、抢任意，要如何便如何吧！”程度忍无可忍：“我去抢粮库挨枪毙！”天然语态平淡：“可以！”程度一步跨出门外，从此未归。
某夜，天然将程度所遗衣衫咬入口中，大泪无声。
年光流淌，一个伟大民族的苦难终于结束了！
程楠考进了西北大学。
天然收到了一封来自北京的挂号信，没有称呼，没有落款，一张白纸只写了一行字：“我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研究生。”天然大泪纵横，立于大杂院中，以花腔女高音唱了一首世界名曲。
任民出任了音乐学院的院长，赵品珍使用过的办公室里，有同事询问：“任院长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呢？难道始终没遇到合适的人吗？”任民默默地望着窗外的景色，没有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