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居山庄。
从苏州北面的渡口乘船往西三天路程到达镇阳。然后再到驿站转陆路,再三天路程到达宛阳。
这个小镇好像是以龙居山庄的庄主命名,庄主叫做龙宛。以前这个小镇也像如今这样宁静安然,镇上的人们无一不是对龙居山庄的主人敬仰膜拜。
因为有人传说,曾经震动江湖的武学宗师龙嚣就在这里归隐。
龙居山。
仿佛是一座平地而起的群山,神秘莫测的龙居山。
在喧嚣的尘世藏匿着他的踪影,在这个偏远的地方,远离江湖的纷扰,安享着他独有的清高与寂寞。
就这里了。
“王姑娘,难道你不打算和我一起上山?”
这几天王如令一只在想这件事情,是不是陪同龙北兆一起上龙居山庄。毕竟龙居山庄和名剑门有一些渊源,只是还有另外的一些事情困扰着她。
她最后决定在这里和他道别。
她只说了简单的四个字:“你多保重。”
龙北兆看着她和韩红叶离去的背影,觉得内心惆怅无比却无法抗拒,这必然是命运的安排。
他还能再见到王如令吗?在通讯手段不发达的那个时代,他和王如令如此传奇的邂逅很可能会成为永久的回忆,这个问题让他很困扰。
“王姑娘,韩姑娘……”
韩红叶回过头,偏着脑袋。
“后会有期……”
就是这四个字让他踏入了异乡的孤独,事实上他隐约感觉到,在这里他很可能要揭晓自己的身世之谜。
所以异乡的孤独这一说法很可能并不成立。
龙居山也许才是他真正的故乡。
时值正午,龙北兆觉得那种耀眼的阳光和他的心情很不协调。
他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能看见前面不远处那些藏匿在松柏林间的古老建筑,“犹抱琵琶半遮面”,龙北兆首先就是想到了这个,当然他很快意识到建筑物不可能“犹抱琵琶”。
就在他各种意识流的时候,他猛地抬头,发现有一个人站在他前面。
“你是什么时候……”
这个人,竟然是韩红叶。
“走得真慢,别告诉我你还会轻功。”
“我只是想慢慢欣赏这一路上的风景……王姑娘呢?”
“我家主人特地让我过来给你一样东西,然后还有一些话,她既然不想把这样东西亲手给你,又不想把这些话亲口告诉你,也就是说,她已经不想再见到你。”
龙北兆听完她的话,心情一下跌到了低谷。
“你别这种表情,我开玩笑的。”
“她想告诉我的,是什么话?”
韩红叶解下背后的佩剑,交给龙北兆。
这把剑他当然认得,当时他想办法迷晕了韩红叶,然后假扮成她的样子去偷棋谱,正好就用到了这个道具。
“这不是王姑娘的‘凌风傲霜’宝剑?难道是要将她送给我?”
“什么凌风傲霜宝剑……这把剑叫做凌霜,你叫错名字她会不高兴的,从今天起,你就是她新的主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送给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你又说错了,这把剑就是代表我家主人,凌风而傲霜,这种气节是无价之宝,所以不能用贵重二字来形容她。”
“那为什么王姑娘要送给我这么……无价的礼物?”
“这种事情我只能说是你很走运,得到了我家主人的青睐,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此话怎讲?”
“她让我带给你的话就是,如果有朝一日你得道了,一定记得上名剑王宗,向她提亲……”
龙北兆被这话惊呆了,但是很快缓过神来:“这话绝对不是王如令说的。”
韩红叶一脸坏笑,说:“好吧,原话是这样的: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他真能得道,一定记得到名剑门绮云峰来找我。”
“这话的意思,我有个地方不是很清楚,得道,是什么意思?”
“问得好,字面上理解,得道的意思就是找对了路子。迷信地理解,得道就是指成仙,或者长生不死之类。”
龙北兆点点头,说:“王姑娘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我有一天成仙了,或者长生不死了,更或者找对了路子,就去名剑门一个叫绮云峰的地方找她——是这个意思吧。”
“你可以这么理解。”
说完她就走了,只留下这么一段难解理解的话。
不管怎么说,龙居山庄就在眼前了。
龙北兆觉得他这些天经历的事情比之前十年经历的还要多,几乎到达他心理承受的极限了。
但是,事实上,还没有到极限,只是快了。
这天的黄昏。
龙居山庄的后山有一片竹林,层层的竹叶如同染透宣纸的翠绿,难怪中国画和江湖的厮杀决斗对竹林这样情有独钟。穿过竹林可见一道瀑布,名叫月落。
逆流向上游,在一棵形态奇异的松树背后,那里藏着一个坟冢,里面埋葬的人就是龙居山庄的庄主龙宛,还有死去多年的庄主夫人。
他和他的夫人阔别了二十年后终于在这里重逢,只是龙庄主走在黄泉的路上,仍然有一件心事未了,那就是再见一眼他的儿子,龙北兆。
龙北兆在他们坟前上完香,然后听着管家阿福向他细数这些关于龙居山庄的往事。
关于庄主夫人如何遇害,龙北兆如何失踪,庄主如何黯然神伤,在临死之前又是如何希望能再见到他。
龙北兆只知道在这个坟墓中是赐予他生命的两个人,但在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两个人的任何信息。
是命运将他带到这里来,给他一个新的抉择。
他的命运,在冥冥之中同龙居山庄紧密相连,但是……
龙北兆清楚地认识到,肖溅对他说过的话很可能是真的,那么阿福所说的,当年扮成丫鬟潜伏在龙居山庄为了窃取武功秘籍的人,就是他的师父。
龙北兆多么希望这些都只是巧合,都只是误会,他想去找他的师父问清楚,但又害怕得到一个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结果。
尽管大多数人都必然要认为杀害母亲的仇恨是怎样的一种不共戴天,他却不希望再往下想。
他的师父,是这么多年里,教导和养育他的恩人。
而另一方面,他的父亲临死前最后的愿望,竟然也没能实现,一个孤独垂暮的老人,在临终的时候,眼瞳之中是他难以想象的苍老与悲凉。
复仇与否,隐埋了多年的真相,对现在的龙北兆来说,是怎样的一种沉重与艰难。
月落瀑身后的这一片竹林在山风的怂恿下沙沙作响。
流水跌落到下面水潭的声音清脆而清澈,也是沙沙作响。
在阿福陪同下走过那一条竹林中的小径,抬头满是竹子枝叶在风吹之下不定摇摆的模糊淡影。
阿福问起:“少爷,为什么少庄主没有和你一同回来。”
龙北兆想起王如令说过的话,“事实上我并没有看到他,前些天我中了剧毒,龙北辰他救了我,并且托付了我身边的人,让她带我到这里来。”
“少庄主这是第一次独自外出,不过他武功不凡,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凶险。”
“但愿,可是……”
“少爷,你这些年……是在哪里,这个问题本不该我过问,老爷曾多次想方设法寻你,都没有收到任何音讯。”
龙北兆不愿意透露他师父的消息,于是说了一个谎:“我十岁之前都是在苏州一带行乞,和街边的阿猫阿狗抢吃的东西,抢住的地方,直到后来一个老叫花教我一些武功,终于可以把那些流浪街头的阿猫阿狗赶走,再后来我被人追杀,坠入了悬崖,然后又被一个世外高人搭救,在山谷谷底又住了好些年……”
“少爷的命运竟如此曲折离奇……”
龙北兆点头同意,他说:“如果你还想听更多细节,我还可以一直一直往下编。”
龙北兆在龙居山庄住了两天,开始阿福还叫他少爷,后来干脆叫他少庄主,其他的佣人和门徒也这样叫他。
龙居山庄里有一个叫湛蓝的年轻姑娘,龙北兆在无聊的时候就找她聊天,可以把她当成是王如令,可惜的是,湛蓝和他的共同话题并不多,也不会下棋。
他看过了龙居山里属于他父辈留下的产业,那一片片的林地和庄园,那些摆满了各类典籍的书房,陈列着各式兵器的练功房,四处可见精心装裱的水墨画,还有一些神态奇特的行草字。虽然龙北兆无法用他的慧眼鉴赏这些字画,但是冥冥有人中告诉他,这些都是相当不俗的事物。
他看过整排的无人居住的房间,那里面是出人意料的整洁。
龙北兆并没有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高贵身份而感到高兴,他甚至觉得,这个地方陌生到让他难以适应。
相比之下,只有一个地方让他觉得如鱼得水。
棋室,龙居棋室,四面的壁柜里全是一些闻所未闻的棋谱,到这里来下棋的人都必须经过庄主的允许,所以到棋室的时候他终于可以看不见阿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