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的柳念奴也一定会记得,这个晚上怒作的狂风,庭院池畔的柳枝被吹得沙沙作响。
那些翠绿的叶稍,是不是会吹落满地。
这一晚,她始终无法入睡,但是担心没有用,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甚至可能已经发生。
第二天,当杨西松和柳念奴赶到单家府邸的时候,天上飘着毛毛细雨。
地上片片血迹,也许是单武阳特地没有将它冲洗掉,所有人都沉默在那里,柳念奴仿佛看到了昨日那触目惊心的一幕,一个个活人从高到不可思议的房顶落下来,摔在这坚硬无比的大理石地面上,然后在一瞬之间断送了性命,只留下一个模糊破损的尸体。
杨西松静静地说:“你们确定,曹无双今天还会来这里大开杀戒?”
简申总是能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说一些最不合时宜的话,他说:“他今天要大开杀戒,那就是说,昨天那还只是小试牛刀。”
单武阳深吸一口气,惨白的老脸上似乎又有了一丝血色,他用略微震颤的声音说:“这一次请杨少侠前来也是我们无奈之举,曹无双的武功,我们实在难以力敌。只是希望在他铸成大错之前,杨少侠能以同门师兄的身份好言相劝。”
杨西松点点头,心里却在想,前些时候他们几个商量如何如何卒除掉曹无双,那口气可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诸位既是前辈,这些江湖恩怨应该比我见得多了。”
简申说:“这样看来,杨兄弟是根本就没有打算相助了,这也难怪,前一阵还有人跟我说,曹无双双目失明,在杨家庄住过一段时日,他的伤正是杨兄救治好的。”
杨西松忍不住向柳念奴看了一眼,然后大声说:“不错,当日曹师弟眼睛受剧毒所害,我又略通医术,因而出手救治。诸位倘若因此要怪罪我,我也是不能抵赖。”
单武阳道:“哪里有我们怪罪这一说,是曹无双同我们几个曾有一些过节,必然是认为我们几个下毒暗算他,而且他自恃武功极高,又年轻气盛,决意要血洗兰州——说起来,其实我和他去世的父亲曹掌门还是相交多年……”
他长叹一口气,在他的一生中却是第一次像现在这样感觉到了穷途末路。
“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其实早应该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我的这些家眷弟子们,眼看着他们要受牵连,却没办法保全,真是叫我死不瞑目。”
这一番话算是他说的话当中最真的一回了,但多半也是煽情的假话。
杨西松听他这么一说,一股慷慨情怀涌上心头,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这么热血,而且一旦这种热血发作的时候,就会傻傻分不清真假。
他说:“自习武以来,我就谨记四个字,仁者无敌。曹无双和我虽是同门,但如果他黑白不分,滥杀无辜,江湖吾辈必然不能容忍。”
一鸣忍不住赞道:“杨兄弟果然一身正气。”
这一行人从一路走上去,一直走到屋顶,屋顶上破的那一个洞还没来得及修缮。
从屋顶往下看,绵绵细雨零零落落,似乎还真有一种凄凄惨惨戚戚的意境。
只是庭院中站得整整齐齐的那些人,却都是刀剑在手,全副武装。看上去威风凛凛,但昨天见识过曹无双的人,把持兵器的手却忍不住发抖。
柳念奴向北边看过去,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片片树冠是墨绿的颜色,而天际是雨雾弥漫的一层朦胧。
又起了风。
昨天,进入夜幕的时候,曹无双停止了对黑衣人的追击,折回到屋顶。
对手有,一个、两个、三个……茫茫多。
曹无双不再数下去,而是把手上的剑丢到单武阳脚下,然后转身正要离开。
刚走了两步,却又回头,而名剑门的另外三个人也同时停下来,正当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要发难,曹无双说话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让你们睡最后一个晚上,明天我们再会。”
孟贤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们想要连夜逃命,那也是徒劳,与我们名剑门作对的人,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只有死路一条。”
当他们消失在夜幕之下的时候也是刮着同样的风。
就当这一行人准备从屋顶下去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如同死亡的寂静。
柳念奴看着他,说:“你果然还是来了。”
只身一人,没有兵器。
曹无双冲柳念奴微微一笑,说:“柳师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柳念奴只是摇头,她说:“你看这漫天细雨,本来应该很安静的,对吗?”
曹无双没有看天,他只是看着柳念奴,然后说:“看得见果然还是比看不见要好,柳师姐,能够多看你一眼,那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
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曹无双却转过头,大声对其他人说道:“既然大家都认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杨西松果然上前和他打招呼:“曹师弟,近日可好。”
曹无双点头,说:“上次不辞而别也就是为了避开像今天这样的重逢。今天我要和另外几位武林前辈了结一些私人恩怨,希望杨师兄不要横加阻拦。”
杨西松恰好就是来横加阻拦的,他说:“俗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曹师弟为何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这几位前辈也都是兰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敞开胸怀把话说开,什么事情都能商量,兵戎相见倒是大可不必。”
曹无双冷笑,转向其他几个人,说:“杨师兄说得有道理,不知道这几位前辈却意下如何?”
单武阳听他这么一说,悬在心头的石头总算放下来,他说:“老夫也非常同意杨少侠的意见,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万事以和为贵。”
哪知道曹无双这样说却只是戏弄他。
“你们雇了一个叫做燕子的刺客,而她,用我家人的信物诱骗我到城外的传星古庙,对我下毒陷害。那个时候你怎么没想到万事以和为贵呢?”
看到单武阳正要张嘴申辩,曹无双又接着说:“照辈分来说你们都是武林前辈,所以我很乐意尊重你们,一切都照江湖规矩办,我所知道的江湖规矩就是:今天你让我生不如死,明天我就叫你家破人亡……”
单武阳摇头说:“曹公子你所说的什么燕子,我根本不认得,看来我们是有什么误会。”
杨西松说:“曹师弟,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错杀了好汉,更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迁怒到无辜。”
他的曹师弟完全不听劝说,他告诉杨西松:“看来杨师兄不太了解我,我只知道我认定的这件事情就是事实。他们几个自认为称霸一方,想对付我的时候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现在吃不下了,知道大祸临头了却要缩头缩颈。我和他们不同,言必信,言必行,行必坚,行必果——这就是我的剑道。”
一鸣拔刀走上前,说:“什么大祸临头缩头缩颈,年轻人说话不要这么不知分寸!昨日不敌你的拳法,今天容我再战!”
一鸣昨天右肩所受的剑伤还没有痊愈,现在所使用的又是沉重的大环刀,当他靠近曹无双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要喊出来。
从说话到交锋前后只有那么一眨眼的功夫。
一鸣用使了一招“钟馗斩妖”,这一招速度稍缓,力道却无穷,加上一鸣内功非同一般,又是出招占先,通常之下不会有谁会选择正面硬拼,因为有一个成语叫做迎刃而解。
但是柳念奴一眼就看出他右臂因为受伤而运力不畅,于是给这一招留下了瑕疵,再细微的瑕疵都不能逃过曹无双的眼睛。曹无双迎刃而上,在一瞬间里决出了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