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雨的深夜,寂寂和清寒飘落在雨里,连街灯都生出惨淡银白的光,只流露出一点微黄。
苏梨撑着一把橙黄色,一看就是超市赠品的伞,疾步行走在下班后,回家的路上。
一直都低着头朝前走,少女修长纤瘦的两条腿,尽管鞋袜裤腿湿了一大片,脚下却轻快的仿佛踏着风。
她的身后几米处,街灯映照成帘的雨幕下,一辆黑色高级轿车,从她走出“夏朵”后,就一直跟她,在京城这片市中心最拥堵的车流中弛缓着,或者说,也是跟着路边的她在爬行着……
那黑色高级轿车,从头至尾,都没有鸣笛,没有打闪光灯,只是静静地跟着她,就像之前很多次那样。
苏梨家是典型的老b城破落户,住的房子处在京城市中心最好的地段,却是在那个最好地段上,最老,最破旧的一片红色小平楼里。
一阵凉风刮过,她拢了拢身上的黑色外套,顺带把手上,提着的鼓起来的白色塑料袋,往上提了些,接着,小跑了一段路后,就一头扎进了一条狭窄,潮湿,还飘着些腐烂,腥臭气息的小巷子。
等她消失在身后车流中,那辆黑色高级轿车,车后座人的视线里,那辆黑色高级轿车,就匀速的随着人流远去。拐了几个弯,走进其中一幢六层平楼,入口阴暗的楼道,苏梨突然,停下了脚步,紧接着,她脸色平静的,一脚把那个,不知道是谁放在前方楼梯入口,在阴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阴森恐怖,说是“鬼影子”都不为过的大破布娃娃。
麻木的穿过各种,那从一个个小格子窗里飘出来,传进她耳里的咳嗽声,电视播放声,夫妻吵架声,小孩哭闹声等等,等等属于人世烟火,最困苦,也最让人烦乱不堪的声音。
苏梨在这栋楼,三楼最角落里边,一个铁门前停下,她掏出钥匙打开门,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在漆黑狭小的客厅里,灯“啪”的亮起来时,变了脸色。
“爸,你怎么又把我的书给撕了?”
“砰”的一声把身后的门关上。
苏梨一手拿伞,一手提着塑料袋子,站在门边,凄冷的目光,掠过一地纸屑,最后落在那,躺在客厅里唯一的一个,破旧麻黑布沙发上的清瘦中年男人身上。
“小……小盛,你放学回来了?”
躺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也就是苏梨的爸爸,苏志伟翻了个身,眯着眼睛看着苏梨。
嘟嘟囔囔,他嘴里的话,说的很不清晰,也满身酒气。
苦涩的闭了闭眼,苏梨把手里从“夏朵”打包来的食盒,直接丢在了面前长方形的木桌子上。
接着,她低下头,目光清寒的看着又闭上了眼睛的苏志伟,咬牙,一字一句开口。
“爸,哥已经死了,苏盛已经死了,死了三四个月了,你什么时候才能认清事实?你儿子,我哥,他已经不在了!”
少女的声音缓慢而尖锐,从清脆的音色里剥离出来,响彻在这间狭小的,阴暗的,偪仄的,还飘着一股酒气混杂潮湿气的房子里,冷的仿佛是寒冬里,低落在地上的冰块。
苏梨面无表情着一张脸,说完这几句话后,就开始迅速收拾起屋子的杂乱。
她的不远处,苏志伟歪曲的躺在沙发上,一直在骂骂咧咧,又哭又闹。
终于把完全没法下脚的客厅,收拾得稍微能看了,苏梨这才缓缓的蹲在长方形木桌子边上,把刚提进门的白色塑料袋打开,并出声。
“爸,吃饭吧,今天,我从店里给你拿了,厨房给我们加餐的宵夜,有你爱吃的红烧排骨。”
“死……死丫头,你扶我起来。”醉的迷迷糊糊的苏志伟,伸出一只手,胡乱挣扎着想要从沙发上爬起来,却总是因为少了另一只胳膊的支撑,而满身狼狈。
“爸,你以后别撕我的书了行么?其他,你想吃什么,就和我说,我都给你带回来。”
起身,弯腰,没有很使劲就把身材清瘦的苏志伟扶正,苏梨精致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疲倦。
“撕,老子还要继续撕!死丫头你一个女孩子,读什么书……那个短命鬼,燕京大学都马上毕业了,就这么说去就去了……”嘴巴里嚼着饭,苏志伟的话,说的更是不清不楚。
“……爸你慢慢吃,我去洗澡了。”
这几个月来,在苏家,苏梨父女两能这样说上几句话,已属难得。
抱起整齐的码放在长木桌子上的一碟碎纸,苏梨就转身朝房间里走去。
这样下着雨的深夜,苏家这样让任何人都疲以应付的场景,这个十八岁的少女,从头到尾,情绪的起伏都很小。
一切,不过是因为这个故事中的苏梨,已经习惯到麻木。
其后,在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转身的卫生间里,苏梨闭着眼,任由脸上的洗澡水混着眼泪滑落。
几分钟后,走出卫生间的苏梨,一张在阴暗的灯光下,精致的有些模糊,却也美像是油画的面容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目光清亮而冷静。
苏梨知道,人,生不能由她自己选择,人生却慢慢由她自己选择,可,由此产生的责任,也全部都要由她自己承担。
这才叫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