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喝到,只是一个味道,却已醉了人间。
最是人间一场梦,朱颜辞镜花辞树。曾经的绝世蓝颜,而今白骨骷髅,真正欠下的,岂止一个情字。
“尝尝,味道如何?”红衣为两人斟满酒,看着独孤天下缓缓的喝下,这世间的绝色女子何其多?为何偏偏爱上的是这个没有美貌而又死心眼的女子呢?若是她的死心眼是对着自己却也好,但她偏偏又是为了别人。但纵使她如此,自己还是心心念念的不忘。
“这可是我特意在酒泉等了十年,又用玉红泡了千年的酒,味道如何?”红衣得意的看着独孤天下,炫耀着自己的成果。我自然知道这玉红酒于你如清水,但你若是愿意为我醉倒一回,我却是死也值了。
“好酒!”独孤天下笑着,浑不在意。
“就知道你爱贪杯!”红衣笑着,再次为她斟满,“你已‘醒掌天下权’,今日,我定要让你‘醉卧美人膝’。”
那时他尚年少,问她世间最美的事情是什么?
她调笑着回答: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今日隔世相逢,他为她沾满一杯美酒。
独孤天下一边喝着杯中的酒,心中却仍旧惦念重华。
长流山上,天机阁外,重华一身白衣,不染纤尘。
“你真的要进去?”青华负手站在他的身后,说不清心中的滋味,重华若真是上官敏玉,那让他情何以堪?第一次杀她的转世小草长乐,第二次又杀她转世永欢,她不死,第三次亲手给她穿心一剑,不够,那在百般设计一次,却连累了佛前尊者如尘和尚。这一次次的相逢,到底是缘,还是孽?她如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一次一次回到他的身边。他一剑一剑,将她砍得遍体鳞伤。
月有缺,人不圆,恨长在。
天不老,人未偶,影单孤。
情未尽,缘不灭,爱成灾。
有情痴,无情剑,待如何去留?
“我只见‘过去’,不观‘未来’,应不会有危险。”重华语气平淡,好似生死都已无意。执念,只想看一眼过去;执念,若是爱她为何又把她忘记?执念,你到底爱的是我,还是那个一身红衣的他?执念,若是不观一眼,要么魂飞魄散,要么舍身成魔。
若是见了呢?许是生不如死,不如不见;许是魂飞魄散,情缘两消;许是一念成魔,浑浑噩噩;许是破茧成蝶,再次更上一层楼。
这是重华的死劫,他人帮不得。
心之何如,有似万丈迷津,遥亘千里,无舟子可渡人,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
“唉——”青华叹息一声,看着重华轻松的推开殿宇,步履悠然仿若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步伐坚定,目光沉稳,关闭的门扉缓缓的将他的身影隔绝,百年不启的门扉上落下满地的尘埃!
玄冥峰上的天机阁内有镜名尘缘,一面过去,一面未来。只是凡观过此镜的人,均下场凄惨。而五百年前阁主赤华因观未来而死,从此天机阁永封,玄冥峰凋零。而今上仙重华心劫难解,要去一观过去,尘封五百年的天机阁再次开启。
转眼间一壶酒全都进了自己的肚里,独孤天下看着剩下的最后两杯,端起那杯酒递到红衣手中:“最后一杯,我敬你!”
敬你这千尺深情,只愿以后,你能遇上属于你的女子,给你千尺幸福。
“好!”红衣捂着嘴痴痴的笑着,端起一饮而尽,淡笑道,“你终于想起也敬我一杯了。”眼似嗔怪,眉是深情,只是一个瞪眼,却是万种风情。
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痴情郎遇上绝命女,顷世蓝颜为黄土。
“我从未忘过。”独孤天下淡然一笑,蒲扇般的睫毛眨动,在眼底留下昏暗的弧。
离忧晃晃头,有些眼花,拉着她的手道:“独孤,我好像醉了!”
“醉了,那就去睡吧!”独孤天下温柔的扶起红衣,让他躺在那张十丈软卧之中,轻巧的为他盖上锦被。
不知道哥哥现在如何。转身,就要离去。一双手却忽然的拉着离去的手腕,独孤天下回头,却是红衣竟然咬破了自己的下唇,也不肯轻易的睡去。
他挣扎的笑着,努力的睁大眼睛看着她:“独孤,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怀梦草……和忘忧而已!”她顿了一下,终是不忍欺骗。
做一场美梦,然后忘记这一世忧愁,再次醒来,你仍是那花心少年。
“你竟然让我忘了你……你竟然让我忘了你……”红衣惨然一笑,却突然激动地挣扎着拉住她的手问道,“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你并非对我无情,对不对?”
“离忧!”她叹息着,叫出他千年前的名字。
遥想多年前的初逢,她也是这般样子,听到自己名字时微微一笑,仿若叹息般的赞道:“离忧,好名字!我名长乐。”
“你长乐,我无忧,如此说来,你我却是般配。”他仍如今日一般侧躺在榻上,单手捂着唇,痴痴一笑,却已是颠倒众生。
离忧离忧,本应是远离忧愁,现今却只有离别忧郁。
“你终是对我是有情的,对不对?你对我是有情的,独孤天下,你对我是有情的,为什么不承认,为什么不承认……”执着千年,只求一句话。
“纵使有情又如何,无论多少次,我都是选他。”独孤抬头,眸光悲悯。她宁可负尽天下人,独不愿负那一人。
“那你,记得回来,一定要回来。”红衣抓着独孤的衣袖,笑的释然。直到最后,他都在替她考虑,不求她会爱他,不求她会选他,只是求她活着回来,只是求她活着……
“睡吧,睡吧,睡醒了就什么都变好了!”她伸手轻拍着红衣的肩膀,就像哄一个闹心的孩子。
纳兰离忧,本是空谷幽兰,远离烦忧。
今日饮下忘忧与怀梦,做一场畅撼淋漓的美梦,他日醒来,仍是那个纳兰离忧。
独孤天下再次回到长流却已是次日清晨,在绝情殿没有找到重华的身影,却遇上了南华。一身懒散的南华青衣素面,孤身坐在绝情殿内,用自己的右手和左手对弈,看到独孤时抬手招呼她进来,打着哈欠说道:“回来这么久也不去找我下棋,多亏我有先见之明,起了个大早在这等你。”
独孤天下站在门口,想起一行人初识的日子。那日风清云淡,天高气爽,他也是一身懒散,闭目躺在草地上,怀中抱着一坛酒,而那时,比他更吸引人的却是他身畔那个蓝衣少年,十八九岁的少年倚树而立,他一身湖蓝色长衫衬得他更是脸若桃李,眉清目秀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鲜活灵动,玲珑剔透,嘴里叼着的一根小草显示了他的不羁。还记得最后相见之时他将她护在怀里说:若是有来世,不要再来长流,也不要再修仙了,好好的做个凡人。
那时蓝华是不是就看到了她的未来,独孤天下不知道,但她却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玲珑剔透鲜活俊美的少年了。
一盘棋,半炷香。
南华难得下的认真,却是满盘皆输。
输了自己,何尝不是成全他人。
南华摆摆手,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仿似睡着了。
独孤天下像永欢一样仔细的捡起一枚枚棋子,再装入棋罐中,发出“啪啪啪”连续不断的声音。
伴着熟悉的棋子声,南华好似做了一场梦。梦到年少时的自己,亲手埋葬了亲人的尸体,背着一把破剑一步一步离开了家乡……
等他再次醒来,清冷的大殿之内,仍是只有他一人。
独孤天下回到绝情殿,却见如尘早已醒来。他一身白衣盘腿坐在九品莲台之上,仙姿出尘,面含慈悲,看到独孤归来长身而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救命之恩。”
独孤天下想要走上前的身影定住,这不是那个善良又执着的小和尚。
看到独孤天下的疑惑,如尘口诵佛号,低声解释:“阿弥陀佛……贫僧慧法,多谢施主唤醒贫僧的前尘!千年轮回,今日醒来,终有所悟。”
“见过慧法大师。”独孤天下淡淡一笑,如今的如尘就如恢复记忆的自己一般,只是他却是这般通透,而自己又还何必执着呢。
“阿弥陀佛,施主可愿斩断尘缘,随我而去,不然他日,必将深陷修罗地狱,血流成河。”
“多谢大师好意,只是我天性愚钝,只愿在这滚滚红尘中醉生梦死,斩不断那万丈尘缘。”
“施主保重。”曾经的如尘尊者,现在的慧法大能,脚踩白玉莲台,飘然而去,只余下他若有若无的叹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佛慈悲……”
独孤天下目送着他的身影远去,一如当年如尘送永欢回长流时目送永欢远去。
如尘之于永欢: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此情非关男女,只是一种深深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