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二月初二,长流山上再次迎来了十年一度广收门徒的日子。
重华坐在掌门下首的位子上,面沉如水。
青华叹息一声,自从长乐和蓝华死后自家小师弟的性子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三年前难得的回了长流,只是向来不出绝情殿,今天竟然主动出现在正阳殿上,不知又是为何。
看着诸葛流水和李诗一带着一群半大的孩童走过来,赶紧理好自己的思绪。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边南华就开口了:“只是来习武的跟我走吧。”
南华慵懒的招招手,一群孩子犹豫了下,还是跟在了他身后。
南华这些年来性子是越来越懒了,整天就知道喝酒睡觉,刚才还当着重华的面嘟囔“没有长乐和蓝华的日子寂寞无聊到只能睡觉”呢,也不看橙华刚才吓得惨白的脸色,还好重华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你们跟着南华真人去吧!”青华挥挥手,走了好,走了好啊,免得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语,谁不知道这些年长乐和蓝华都成了长流仙山的禁忌啊。
李诗一看到坐在殿内的重华愣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虽然已经隔了十六年之久,曾经彻骨的怨念也都消散了,但存在心中的隔阂仍在。十六年没有见,重华更冷、更无情了。一张冰削成的白玉脸消瘦了些,只是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漆黑如墨的眸子明灭如幻,坐的端正的身姿没有一丝人气。李诗一扭过头,跟着诸葛流水站在一侧。
重华抬眸淡淡的扫过下方的那群半大的孩子,没有看到想要找的人,默默的垂下眼帘,虽然明知道她不会来,但自己,还是一大早就来到这里等着了。重华起身,迈步离开。
“师弟?”青华看着未曾说过一句话就离开的重华,只觉得自己的心肝拔凉拔凉的,这小师弟,啥时候已经冷情到此了呢?难道师兄弟之间已经冷漠到就连见了面都不打一声招呼的程度了。
重华迈着的脚步停都未停,雪白的鞋子踩在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一身白衣下笔直的身影一步一步离去。
突然,重华站在门口,停下了。他抬头,迎着阳光看向一身狼狈跑向这个方向的黑衣人,不,他看的不是那个黑衣人,而是黑衣人背上昏睡的孩子。
“碰!”黑衣人体力不支的倒在了地上,他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的再向着前跑,“碰”跌倒了,然后爬起来,再向前跑。最终无力的跌在了殿外。
众人这才知道重华为何停住脚步,不由得移步到殿外。
“仙长……”黑衣人看到重华一阵惊喜,抚着门柱跪在地上,艰难的解下背上的小娃娃抱在怀里,弯腰跪在地上说道,“仙长曾与我家小主有一面之缘,求仙长救救我家小主,求仙长收留小主……”
众人走上前来,看不到男子怀中小娃娃的样子,只是男子身上刀伤剑伤不断,橙华摇摇头,这个男人也只是凭着坚韧的信念吊着一口气而已,竟然还能来到这里,实在不易。
重华蹲下来接过他手中的小娃娃,伸手在小娃娃眉心一点,一缕仙气渡了过去,小娃娃缓缓的挣开大而无神的眼睛。
无欢睁开眼,感觉到陌生的气息,毫不犹豫的拿着匕首向着对面刺去。重华伸手握住无欢的手腕,无欢手臂被阻却仍旧不肯放手。
“小主子,不要!”黑衣男子口里吐出一口血,伸手握住无欢握着匕首的小手,无欢这才放松下来。
正阳殿内的人震惊的看着重华怀里的小娃娃,黑黑大大的眼睛,长长地睫毛,尖俏的下巴,小巧的鼻子,消瘦到皮包骨头的脸蛋,这张熟悉的脸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虽然穿的破破烂烂,但那张脸……
“长乐?”李诗一一声惊呼,伸手捂住嘴,怎么会,明明魂飞魄散了的长乐,怎么会再次出现在面前。
“阿呆?”无欢挣扎着从重华怀里爬出来,瞪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爬到黑衣男子身边。
“小主子,快,快求仙长收你为徒,快啊……”被唤作阿呆的男子伸手向外轻轻的推着无欢小小的身子。
无欢看着黑衣男子愣了下,乖巧的跪在重华身前,小小的身子不停地向着地下叩头:“求仙长收我为徒,求仙长收我为徒,求仙长收我为徒,求仙长收我为徒……”
李诗一捂着嘴,眼泪不停地流下来,长乐,你怎么又落得了这个下场,你怎么还是这么凄惨。
“起来吧,即日起你便是我重华的徒弟。”重华淡淡的看着脚下跪着的小小身影,明明是王爷之女,御赐的镇国公主,时隔三年,怎么会混到这么惨烈的程度呢。
“慢着,我要收她为徒!”李诗一伸手擦擦脸上的眼泪,打断重华的话。
重华回头,目光冰冷,李诗一好不惧怕的与她对视,她绝对不要退缩。
无欢抬头看了看李诗一,又看向重华。
“师妹,她不是长乐!只是长得像而已。”诸葛流水将李诗一拉到怀里,拧过李诗一与重华对视的脸。
无欢看到李诗一不再说话,低头叩首道:“弟子姬无欢拜见师父。”
“改名,永欢。”重华脸上表情冷淡,一身白衣似乎不属于世间。
正阳殿内的人一惊,青华几人再次探出仙气查看小娃娃的魂魄,最终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是她。不过,也难怪重华会收她为徒,长的真像,真像……
无欢愣了下,低头答道:“谢师父。”无欢垂眸,虽然她并不想改名字,毕竟那是父亲取的名字,其实,本来她也不叫无欢的,只是出生时一个算命的道士说她命犯孤星,克人克己,便采取了以煞克煞的办法,取了个煞气的名字,只是父亲嫌弃难听,便折中取名为无欢了。
无欢再次抬头,眼中没有丝毫情绪,只是脸上带着笑容跑到阿呆身前,摇着阿呆道:“阿呆,仙长收我为徒了……”
“哧——”阿呆嘴里喷出一口血,抬手抚着无欢的长发道:“是属下无能,竟然让小主子沦落到了跪地求人的地步……程杲死后,无言面见王爷……”男子抚着无欢的手缓缓的滑落了下去。
“阿呆,阿呆,你别死,求求你别死……仙长,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无欢抓着男子的手臂摇晃,突然回头看向重华,一脸哀求。
重华走上前握着男子的手腕,把了把脉,无声的摇了摇头。
无欢似乎知道无望了,趴到男子怀中大哭:“阿呆,阿呆,你醒醒……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阿呆,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再也不叫你阿呆了,再也不让你大中午在门外练金鸡独立了好不好……以前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乖……我以后乖乖跟你习武……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阿呆……阿呆……我没了娘亲……也没了爹爹……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阿呆……阿呆……”
孩童稚嫩的声音仿若哀嚎,小小的身影跪在地上哭泣,正阳殿里外的众人一片凄然。
重华抱起哭的晕倒在地上的小娃娃,另一只手抓起地上冰冷的尸体,御风飞向天关峰。
“你刚才干什么拦我?”李诗一扒开捂着自己嘴巴的诸葛流水,凶巴巴的鼓着腮帮子。
“诗一,我们争不过重华师叔的,更何况,你没看到吗,那个孩子认识师叔……而且……小草儿只有一个……她不是小草儿……灵魂不是……只是一个外在的空壳……”诸葛流水伸手拍拍李诗一的肩膀,给予安慰。
重华将永欢带到后山的温泉里,细心的帮她洗干净,用自己的长衫裹紧她,这才带着永欢回绝情殿。将永欢放到曾经为长乐收拾的卧房内,飞身将手中的男子埋到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抬手削好一块木板插在了坟前,长剑一晃,刻上了两个名字——程杲。
重华低头想了想,又到山下拿了一些吃的。回来的时候,便看到永欢穿着自己帮她换上的一身雪白的亵衣倚在卧房的门口站着,双眼无神的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不在床上休息?”重华拿着食盒走过来,伸手将她拉进屋里。
二月的天气虽然转暖,但山上仍然很冷。更何况这天关峰自从长乐死后,便被重华上仙施了仙法,长年冰雪覆盖,再不见一丝绿色和生气。
其实,不是重华特意如此,只是他看到小草便想这株小草什么时候能修成妖精,最后实在心烦意乱,便随手下了结界,冰雪终年不再融化,也再见不到一点绿色,转身下山,去尘世中寻找。
“吃吧!”重华将手中的粥放到永欢面前,淡淡的眼神看不出太多的表情。
永欢抿着嘴接过去,拿着勺子一勺一勺的喝着,绷紧的小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青紫一片,大概刚才被冻坏了。
重华一挥手,屋内立即变得暖融融的,只是屋外仍将一片寒冷。
“吃饱了,上床睡觉。”重华看着放下碗的永欢,淡淡的吩咐。
永欢听话的爬到床上盖上被子,安静的似乎没有呼吸声。
重华看着躺在床上悄无声息的永欢,拿着食盒离去。这个孩子,再不见三年前的伶俐与沉稳,只是木木的眼睛一片死气,不知经历了何种惨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