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静悄悄的南山别墅，忽然变得喧闹起来了。伴着徐徐吹过的凉风，林荫路上，吉普车、小轿车一辆接着一辆，把各战区司令、各集团军司令、各军军长以及军政、军令、军训各部的首脑们，送到了特设的会议厅。
豫中战役总结会议，在阴森森的气氛中开场了。
会议厅里的气氛冷清得怕人。上百名戎装佩剑的高级将领，挺着胸脯，阴沉着脸，木雕泥塑般地凝视着面色铁青的蒋介石。偌大的房间里，几乎听不到一丝声响。连那些向来喜欢高谈阔论的嫡系们，也轻易不敢粗喘一口气，把眉头压得低了又低。
冯先生默默地坐在离蒋介石不远的座位上，眼睛喷着怒火，胸中滚动着难以平息的浪潮。好一个豫中战役啊，动用了十几个师的精锐主力，竟然被日本鬼子杀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连陇海铁路都没有保住！这还叫什么保国保民的军队？不是一群废物吗！
“现在开会，下面，先报告豫中战役作战经过…… ”
听惯蒋介石奉化口音的将领们，霎时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指挥豫中战役的最高长官—汤恩伯和胡宗南身上。瞬间，会场上空飘过了一阵轻微的躁动。
冯先生慢慢拢起目光，冷冷地扫过蒋介石那张瘦得出奇的面孔。败军之将是你老蒋的嫡系，看你怎样处置吧！
被人们暗地里称作“天子门生”的汤恩伯，确实有一番不同凡响的功夫。众目睽睽之下，他神情仍是那样坦然，面上不见一丝慌乱的神色。汤恩伯拉了拉黄呢军装的下摆，腆着肚子，振振有词地开了腔。
“此次豫中战役，本军奉上峰命令，迅速开进战区，抱定与日寇决一死战之决心，上下一致，同仇敌忾……”
这是在汇报豫中战役吗？！冯先生简直都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谁不知道你汤恩伯的底细，河南老百姓讲的四害：水、旱、蝗、汤，其中就有你一个。你只知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一味地搜刮民脂民膏，哪里有一点爱国守土之心！要不是因为你，怎么会有豫中战役的失利？可是，身为败军之将的你，却摆出了一副全胜而归的架势，这是从何说起呢？冯先生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呆愣愣地望着口若悬河的汤恩伯，怎么也琢磨不出他这场戏如何继续唱下去。
“…… 尽管本军协同努力，奋勇作战，但是，”汤恩伯突然提高嗓音，气势汹汹地瞪起了眼珠子，“粮食给养却迟迟运不上来，致使士兵空腹作战，士气大减…… ”
“这个问题要追究，士兵空着肚子如何打仗？！”胡宗南个子虽小，嗓门儿倒挺高，紧接着汤恩伯叫开了，“我们在前方不避刀枪，拼命作战，后方却不给我们粮食吃，请问，这样的仗如何打？”
“对，要追究！”
“是后方贻误了军机！”
“这是存心破坏抗日！”
……
汤恩伯和胡宗南的发言，嫡系将领们的一阵哄闹，把冯先生心头的谜给解开了。明明是自己作战无能，却把责任推给了别人，这不就是“嫁祸于人”吗？！不过，他们的话谁能相信呢？若是杂牌部队喊给养不足，还有情可原。可你们是嫡系，哪一个月的饷晚发过一天？在这个问题上，是蒙骗不了人的。
“这次战役失利，国家损失惨重，影响抗日大业，当由谁来负责？”
蒋介石一声大喝，立时把整个会议厅镇得鸦雀无声。杂牌将领们赶忙停止了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嫡系们也都乖乖地闭上了嘴。谁都看得出来，老蒋是真的发怒了。他一发怒，弄不好就要杀人，谁愿意在这当口被他点名呢！
“我看，”蒋介石愤愤地扫视一遍会场，语调严厉地说，“陈良身为军需署长，担负全国军队粮秣供应重任，此次豫中之战，他应负失利的首要责任！”
“这不是要学曹操吗？”冯先生脸色大变，差一点儿喊出了声。三国时，曹操征讨袁术，因军粮不足，恐军心有变，借仓官王垕的首级，稳住了部队。这本是奸诈之术，老蒋今天也要学一学吗？冯先生看看会场，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股怒火。那些嫡系们，幸灾乐祸地露出了笑脸儿。杂牌们敢怨而不敢言，悄悄地低下了头。军需署长陈良站在那里像筛糠似的哆嗦着，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汤恩伯和胡宗南则是满面春风，像是得到了多么高的奖赏一样。
这样的颠倒黑白怎么能容忍呢？冯先生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突地喊了一声：“委员长，我有话要说！ ”
这一声喝，同蒋介石方才宣布陈良的罪状似的，又一次震撼了整个会议厅。将领们知道有好戏要看，一个个打起精神，睁大了眼睛。
“委员长，你不能惩处陈良！”
“为什么？”对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蒋介石真是反感到了极点。
“因为他背后有人指使！”
“有人指使？是谁？”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冯先生根本不理会蒋介石的恼怒，火暴暴地说，“陈良的顶头上司是谁？不就是军政部长吗？你的这位军政部长，不愿意抗日，老想和日寇妥协，是个地地道道的失败主义者。陈良在他的领导之下，敢违背他的意旨吗？所以，要是治罪，为什么不先治军政部长……
”
好家伙，绕来绕去，竟然绕到了军政部长何应钦的头上！冯先生一言既出，真个是四座皆惊。说起何应钦来，谁不知道他是蒋介石嫡系中的嫡系呢！况且，眼下他正在参加会议，坐的地方距冯先生不过三四米远。在这个时候提出惩处何应钦，不就是成心跟蒋委员长过不去吗？冯先生话音甫落，会场里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嫡系们对冯玉祥恨得咬牙切齿，可谁也没胆量站出来顶撞他两句。杂牌们虽说挺佩服冯先生的勇气，也没有一个敢公开地赞同他的意见。将官们只好小心翼翼地咬起了耳朵。
嫁祸于人的计谋没能行得通，倒让冯玉祥从中捅了一下子，蒋介石苍白的面颊猛然涌出了两片红晕。
“这个是，这个是……”一向能言善辩的蒋介石，突然变得结巴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