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吹过长沙银行公会院内的两株高大的杨树，发出飒飒的声响。从来不睡懒觉的冯先生，老早就起了床，伏在书案前，写开了大字。连续几天的颠簸，使他显得瘦了一些，他的精神却还是那样饱满，写起字来，一笔一画都透着生气。
“冯先生，何先生求见。”警卫前来报告。
“哪个何先生？”冯先生停下手中的笔。
“何应钦，何部长。”
是他？冯先生手中的毛笔猛地向下顿了一顿，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眉心拧成了个疙瘩。
“告诉他，我不在！”
“可他，他，他已经进院了。”警卫看了看冯先生冰冷的面孔，迟迟疑疑地指了指门口。
看来，不见是不行了。冯先生气哼哼地掉转过身子，仰靠在椅子背上，不耐烦地冲传令兵挥了挥手，叫把何应钦请进来。
在蒋介石身边的那伙人里，何应钦是最让冯先生讨厌的一个。这小子是蒋的嫡系，专门会出坏主意，他和汪精卫一唱一和，千方百计地鼓动蒋介石向日本投降。为这，冯先生不知道和这位军政部长吵了多少次，骂得他简直抬不起头来。平常，他见了冯先生就躲，连招呼都不敢打。可今天怎么主动找上门来了呢？
院子里响起了皮鞋声，全副戎装的何应钦犹豫地迈着步，走了进来。
对于和冯玉祥见面，何应钦也不是十分情愿的，这位老先生实在是太难对付了。当然，他并不怕这个又倔又强的老头子。在国民党的圈子里，谁有势力谁的腰杆才粗。冯玉祥虽说挂着个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的牌子，又是蒋介石拜把子的大哥，可他指挥不了多少部队，权势有限，何应钦怎么能把他放在眼里呢！不过，
他又不太敢惹这位副委员长。别的不说，连蒋介石在表面上都得让这位“大哥”三分，何况他这小小的军政部长呢！再说，冯先生嘴不饶人，说起话来，又直又冲，半点儿情面不留，还总是那么尖刻。有好几回了，冯玉祥一张口就把他儿子冯洪国和军政部长挂上，说冯洪国是何应钦的同学，上了学也没多大本事。这言外之意，谁都明白，不是说何应钦也没多大本事吗！这几句话太让何应钦窝火了。冯洪国和何应钦是在一个学校里学习过，可中间隔了不少年，何应钦在校的时候，冯洪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冯玉祥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硬把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扯在一块儿，不是存心辱骂又是什么呢！当时，把何应钦的脸都给气白了，好半天没喘过一口气来。眼下，要和冯先生单独会面，何应钦心里能不发憷吗？
“冯先生，辛苦了。”进了门，把帽子交给护兵，何应钦恭恭敬敬地冲冯先生打了个招呼。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冯先生抬了抬眼皮，冷着脸问了一句。
“我，我来看看您。”何应钦赶忙欠了欠身子。
“真是笑话！”听着这话，冯先生差一点笑出声来。“来看看我？
你何应钦能有这个心？这不是当面扯谎吗？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冯先生轻轻摇了摇头，瞟了一眼何应钦那张阴阳怪气的面孔，故意地问：“我的广播讲话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
“对我的讲话，军政部长有什么见教吗？”
冯先生连着问的这两句话，把何应钦心里的火给引起来了。“要不是你的什么广播讲话，我怎么会登你的门！”他愤愤地瞪了冯先生一眼，脸气得煞白，半天没说出话来。本来，为了不让冯某人在政府里老喊什么抗日，蛊惑人心，已经安排他到湖南、贵州和四川去检阅三省驻军。没想到，听到武汉失守的消息，他竟然从检阅途中驱车返回长沙，在何健家里堵着蒋介石，大讲了一通抗日到底的怪论，还给蒋介石讲了一段《三国演义》上的故事，让他学东吴孙权砍桌子角的道道儿，言投降者万斩无赦。说什么你没有宝剑，我给你一把大刀，你把桌子砍掉一角，告诉大家，今后谁敢言和，和这桌子一样。这还不算，昨天晚上，他又向全国发表广播讲话，宣称“政府决心继续抗战到底，决不妥协”。还说
“主和的先生们注意，小心砍你们的脑袋”！一听到冯玉祥的声音，
何应钦心里就恨得冒火。什么“政府决心抗战到底”，你冯玉祥能代表政府？还要“小心砍你们的脑袋”，你们是谁？不就有我何应钦一个吗？唉，冯玉祥啊冯玉祥，好端端的和谈，让你这么一搅和，不就完了吗？何应钦又气又恼，一夜没睡好觉，今天就赶着到了冯先生下榻的长沙银行分会。
“冯先生，您听我说，不行啊……”何应钦定了定心，哭丧着脸开了腔。
冯先生厌恶地瞅了瞅何应钦，恶心得差点儿要吐出来。何应钦哪何应钦，除了和谈、投降，你还能讲点什么新鲜话吗？一张口，就是抗战必亡，你身上哪里还有一点儿中国人的气味儿！
“冯先生，我们应该……”见冯先生没什么反应，何应钦指手画脚地越讲越来劲儿，一条一条地反驳他的广播讲话，话也说得利索多了。冯先生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面对着这位讲起话来滔滔不绝的军政部长，又是可气，又是可笑。可气的是，他竟然顽固到底，死抱着他那和谈、投降的腔调不放。可笑的是，他竟然跑到自己面前来唱投降曲儿，这不是存心找不自在吗？对这号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把他赶出去又没有什么意思，该怎么对付他好呢？
“冯先生，我们的仓库快要空了，粮秣弹药最多还能支持三个月，不如现在和平了！再打下去，到了无法支持的时候，再和人家和平，条件就不如现在了。”
何应钦越说越兴奋，脑门上渗出了汗珠儿。他偷偷看了不动声色的冯先生一眼，心里暗暗高兴，满以为这一回能说通了。
“冯先生，您看…… ”
何应钦眼巴巴地望着冯先生，期待着冯先生的回答。
一直沉默不语的冯先生，猛然抬起了头，眼睛里闪出了愤怒的光芒，大声说：“谁要是投降，× 他祖宗！”
何应钦总算得到了“可心”的回答！
